却说诸葛叙见那校尉受了银子,却不做事,白了乌鸡眼儿,大摇大摆要走,不由大怒。他在大散关调练兵马,那里能容得下这般人物?休说是如此傲慢,敷衍公事,便是受了银子,也要军棍伺候的。当下大喝一声:“站住!”他这一喝,嗓门奇大,把那校尉吓了一哆嗦。那校尉转过身来,怒道:“你这厮鸟,挨千刀的刁民,居然敢吓唬你爷爷,想作死罢!”喝道:“左右,与老子拿下!”左右兵丁得令,齐喝一声,各举长枪兵刃,便要上前拿人。诸葛叙大叫一声:“住手!”从怀中摸出金牌,举过头顶,喝道:“御赐金牌在此,如圣上亲临,尔等要造反不成!”众兵听了,一时居然愣住。但看诸葛叙威风凛凛,傲立当场,一身正气,手举金牌,真如托塔天王降世,如来佛祖亲临。那金牌虽在周侗手中蒙尘已久,毕竟是十足真金,火光映衬之下,依旧耀耀生辉。那些个兵丁,皆是大老粗一个,那里识得甚么金牌,只是被诸葛叙的架势唬住,不敢稍动,生怕如诸葛叙所说,真个儿成了谋反之人。有宋一朝,虽则刑律宽松,所谓刑不上大夫,然则此乃为官之人,纵然谋反之罪,亦不过罪在本人,不比古今诸朝,动则牵涉九族。大宋宽律,却不在升斗小民,若是犯了法,该严惩的还是要严惩不贷,该涉九族的,亦少不了一族。那些兵丁,虽是端着大宋的饭碗,吃着国家的粮饷,自觉高出平头百姓一等,实则在官家眼中,连个平头百姓都是不如。武将手中兵权大了,生了野心,若想着作乱,必然是要领兵的。倘若其治下兵微将寡,纵然百姓再多,只要有口饭吃,谁愿冒杀头的危险,跟着造反?故而大宋朝吸取前朝教训,重文抑武,不设藩镇,便是在外统兵的将领,亦多是文人出身。文人胆小,但求保住手中饭碗,再加上下打点,只要升官发财,便是别无他求。即便有些野心大的,有心作乱,也难以指使那帮兵油子为其效命。所谓兵不识将,将不知兵,便是如此。大宋朝安享太平百年,国无内乱,正在于此。
那兵丁不识金牌,校尉大人见多识广,混迹军中多年,那里不识得这般大物什儿?他见诸葛叙请出金牌,那里敢验看是前朝还是本朝所赐?不管是哪一朝,只消是宋朝皇帝所赐,再不济也比自个儿脑袋值钱。手持金牌者,乃是代天行授,所过之处,犹如圣上亲临,有先斩后奏之权,非比寻常。顿时脑中轰隆一声,如雷贯耳,脚下一软,扑通跪在地上,磕头道:“上差饶命!上差饶命!本••••••小的引上差去见大将军,求上差饶过小人狗命。”伸手哆哆嗦嗦将讹的诸葛叙的五两银子,双手奉上。那众兵丁见校尉大人都跪倒在地,又听他所言,心中便信了十分,那里还敢站着,但听得稀里哗啦铿铿锵锵长枪兵刃丢了一地,皆跪倒在地,齐声道:“大人恕罪则个。”诸葛叙瞅瞅眼前银子,有心要拿回来,又怕丢了面子,一时沉吟不语。那校尉趴在地上,当真是胆颤心惊,生怕这钦差大人,一不高兴,将自己咔嚓了,那可便是白死了。休说是自个儿得罪了他,便是没有得罪,钦差大人看自己不顺眼,要自己脑袋,那也是一句话罢了,死了也是白死,虽说自个儿尚得张大将军赏识,可张大将军再大,想必也不会为了自己一个小小校尉得罪钦差,须知得罪了钦差,便是得罪了皇上,若是没有皇上撑腰,张大将军算个鸟?
那校尉见钦差大人许久不答,更是惶恐心惊,手下一软,那银锭子便落到了地上。连忙捡将起来,忽的心中一动,咬咬牙,伸手在身上掏了数掏,倒是掏出几块银锭,两个小小金元宝,看那成色个头,倒是比诸葛叙这个钦差出手,还要好上许多,合计合计,只怕不下百十两。一个小小校尉,月俸八十贯钱,却都是铜钱,金银之物,却是没有的。如今出手便是百十两金银,倒是豪绰的很了。只听那校尉说道:“小的不知钦差大人驾临,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海涵。大人一路至此,风餐露宿,辛苦的很,小的身无长物,无甚孝敬,区区薄礼,还望大人笑纳。”诸葛叙面色数变,良久良久,方才缓过神儿来,冷哼一声,也不客气,伸手抓过孝敬,喝道:“前头带路!”他本有心将此人斩杀,自己手持金牌,虽说是前朝徽宗皇帝所赐,然杀个区区校尉,想来还是不难的。不过如此一来,难免再得罪张俊一番。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宰相门前七品官,自个儿顺手将张俊的看门狗宰了,张俊小人之心,必然是怀恨在心了。何况前番曲大哥督师大散关,斩了张俊小舅子,虽说是按军法处置,证据确凿,大胜之后,又有圣上嘉奖,张俊一时亦奈何不得曲端,然时日日久,张俊本就得圣上眷宠,时常在圣上耳边吹吹风,那也是大事不妙了。如今得了机会,一者混到府内查探消息,二者与张俊示好,不求他与曲端如何交好,只求他莫要暗中下绊子,使坏心,那边大功告成了。三者顺便发个小财儿,不义之财嘛,能收则受了。
那校尉见诸葛叙取了金银,虽是心疼的要命,好歹命是保住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钱没了,还可想法子再去捞,吃饭的家伙儿没了,可就后悔莫及了。一念及此,心中方才舒畅了些。当下那校尉滚爬起来,连连躬身谄笑,说道:“大人请,大人请,小的头前带路。”一马当先,引诸葛叙往府内去了。
诸葛叙与辰儿使个眼色,辰儿心中明白,微微点点头。高声说道:“爹爹,孩儿要去如厕,这位大人,不知如何走法?”那校尉好不容易得了性命,不敢节外生枝,忙道:“小公子稍后,小人喊个人为小公子带路。将军府甚大,若没个熟络之人带路,只怕是要迷路的。”又前行数十步,那校尉喊过拐角处一个侍卫,嘱咐一番,那侍卫带着辰儿去了。
将军府果然甚大,诸葛叙跟着那校尉走了约莫一刻钟时候,居然还未到张俊居室客厅。不过这一路行来,路途曲曲折折,前趋后进,倒是让诸葛叙瞧出些门道,暗赞张俊那王八蛋,果然好大手笔,好自在的日子。二人复行片刻,诸葛叙正焦躁时,正所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转过一处拐角,忽的眼前一亮,显出一处大殿来。那大殿高约五丈,穹窿圆顶,覆以琉璃,门前立着两根蟠龙柱,柱高四丈余,两人抱粗,柱上各环一条黄金巨龙,龇牙咧嘴,狰狞的很。那两条巨龙口中各衔一枚宝球,那宝球也不知何物制成,灯光下居然明亮如日。但看这殿如此建造,便知那张俊如何得宠了。须知除了皇宫大内,古来圣贤,便是皇家王族,亦不能私造殿堂。再者蟠龙柱亦是皇家御用之物,民间百姓、达官贵族,那个敢用?便是皇帝御赐的蟠龙饰物,衣料布匹,也是不敢拿出来用的,得好好供在家中,早中晚三时烧香磕头,求祖宗保佑了。那张俊如此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分明便是想造反了。若非如此,便是极得高宗皇帝宠信,只要他不造反,便随他去。
走出那亭台楼榭,前方却是一条小路,约有百十丈长,直通大殿门前。那校尉回身笑道:“大人,大将军便在那大殿之中,小的却是不能去得,还望大将军赎罪。”诸葛叙道:“唔?为何你不能去?”那校尉道:“小的品秩低小,哪敢去冲撞大将军。大人在此稍后片刻,自然有人领大人前去。”诸葛叙笑道:“不必了,此处走到大殿,不过百八十丈,我自去便了。”他这一句话,倒是唬得那校尉连连摆手,低声道:“大人,使不得!使不得!”诸葛叙嘿嘿一笑,凑到那校尉耳边,笑道:“你是担心本钦差中了埋伏?这小道儿两边,伏了了不下百十人,小道儿之内,虽是夜色如昔,看不十分分明,然则略起微伏,想必都是些杀人的机关罢。这还只是明白的,只怕殿内尚有不少高手罢。”那校尉听完,都唬得楞了,震惊半响,方道:“大人,您如何知晓的?”诸葛叙冷笑道:“区区伎俩,岂能瞒得过我。张俊大将军,也着实是怕死的。”那校尉见诸葛叙说话如此出格儿,虽知他是钦差,自个儿却是不敢多听,生怕惹得张大将军不快,告一声罪,慌慌张张跑了。
诸葛叙也不在意,寻个石凳,且坐了下来。将金牌取出,方才石桌上。那路旁山石之中,既然伏了那许多人,必然是能看得清的,想必不需自己叫门,便有人来引自己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