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辰儿拜别王文龙,急匆匆赶回家去。其时已至掌灯时分,全城戒严,幸而戒严不久,巡城兵丁尚不曾遍布全城,何况辰儿所走路途,皆是贫民居住,那些个兵油子,捞油水捞惯了的主儿,对贫民居地倒也不甚上心,辰儿身轻体快,不多时便到了周府。
方进家门,却见周老爷子正自院中踱来踱去,口中念念叨叨,也不知说些什么。真定大师却坐在一旁,看那模样,却似是细细品茶。至于壶中是茶是酒,那便不得而知了。周老爷子见了辰儿,面色大喜,抢步上前,责道:“辰儿,你怎得去了这许多时候?”岳飞曾救过王文龙一命,二人亦算是相交甚厚,周侗自是知晓,却只知那人姓王,不知其名。可惜岳飞奉命往少林寺去了,周侗又不知王文龙家住何处,辰儿一去便是一天,眼看天色已晚,城已宵禁,辰儿尚未归来,那里能够不急。辰儿不敢怠慢,忙施礼毕,当下便将王文龙之事大略说了一番。又告罪道:“师祖、伯伯,辰儿未经允可,便拜了他为师,求师祖、伯伯莫怪。”却听得周老爷子似是吃了一惊,瞪眼道:“王文龙?当真是他?”真定大师咂咂嘴,笑道:“嘿嘿,有趣儿,有趣儿。这事可有趣儿了。”辰儿摸摸脑袋,却是不敢搭话儿,也不知师祖、伯伯是甚么意思。
周侗拉住辰儿手臂,说道:“辰儿,你说那王文龙传了你金针过穴之法?”辰儿点点头,说道:“师傅是传了辰儿,不过••••••”周侗道:“哈哈,辰儿,真要如此,咱们可就赚大发啦。”见辰儿不明所以,周侗又道:“时迁那小子的摘星手、却月步,虽亦是江湖上少有的绝学掌法、轻功,可惜此道除却飞檐走壁、顺手牵羊,不见得便比我墨门龙行虎步、潜龙升天的轻功身法高明,何况我墨门数十门绝学,不见得那样便输他一筹。只是这金针过穴之法,着实是天下一等一的绝学,与伯伯所学金针渡厄术不分伯仲。你能习得这门针法,乃是你的造化,亦可称是我墨门幸事,日后你执掌墨门,门下岂不又添绝学?”哈哈笑了两声,说道:“辰儿,走,走,带伯伯去见见你这位师傅。”
辰儿道:“师傅说,要去张俊府上走一遭,将那被抓的百姓救出来。伯伯,师傅受伤非轻,辰儿担心他有甚意外,咱们也去张俊那里,好不好?”周侗一顿,怒道:“张俊这个混蛋,老夫便在这秦州城里,他还敢如此胡作非为。哎!当今圣上如此糊涂,所用非人,天下岂能不乱?若非张贼圣眷正隆,老夫非要去京师走上一遭不可。”他有当年徽宗皇帝所赐金牌,可无昭进宫,参奏国事。当今高宗皇帝虽然昏庸,这个面子可还是要给的。可惜张俊有从龙之功,深受高宗信任,凭着周侗那点薄面,便是真正进了皇宫,想要参倒张俊,那是想也别想。周侗说道:“王文龙想要偷入张府,岂能现在便去?总要等到深更半夜才成。走,先去看看你那师傅罢。”一把抱了辰儿,纵身上了屋顶。却见眼前人影一晃,真定大师便挡在了身前,嘿嘿笑道:“如此趣事儿,怎能少了老和尚去?”一招手,叫道:“小秃驴,走罢。”但听屋下一声闷哼,悉悉索索声响,屋檐下露出个小光头,正是颍明。那颍明看来满脸晦气,伸手按出屋檐,翻身上了屋顶,轻功虽上不得台面,却是看得辰儿羡慕不已。如今他连上梅花桩都是用爬得,那里还指望能有真定大师、周侗那般轻功。
周侗携了辰儿,依着辰儿所指路径,几乎脚不点地,如雁过星空,御风而行。辰儿被他搂在怀里,只觉烈风扑面,吹得眼睛将要睁开不得。回头看时,却见真定大师提着颍明衣领,倒似是提个小鸡儿一般,又是随风摇摆,晃动不已。黑夜之中,倒是依稀能看得颍明紧闭双目,只是面目扭曲,也不知是心有不甘,还是风啸难当。二人脚程甚快,不遑千里之马,不多时,便到了王家门外。却见那小巷之中,灯火通明,人影攒动,真定大师、周侗不知何事,不敢惊动,只得伏在一处草房之上。抬头望时,但见兵丁来回穿梭,却又个个儿面色冷峻,悄然无语,只有佟佟的脚步震得草房抖动。周侗心下奇怪,暗忖:“这厢贫困之地,那些兵油子常年难得到此一游,如今怎得如此戒备?”忽的想起一事,低声问道:“辰儿,你今日所说,张府上抓的百姓,可都是这附近之民?”辰儿只是点点头,眼睛盯着王文龙家,忽的叫道:“师••••••”“傅”还没叫出口,周侗眼疾手快,伸手捂住辰儿嘴巴,“嘘”一声道:“噤声。”四人顺辰儿指向看时,却见一人五花大绑,被七八个兵丁拖了出来。那人披头散发,又被绳子勒的跟芦柴棒一般,嘴里塞着黑漆漆的物什儿,呜呜的说不出话。
辰儿扒开周侗大手,低声道:“伯伯,那是师傅!那是师傅!师傅还未出门,那伙儿人怎么就来抓师傅啦。伯伯,你可要救救师傅。”声音越说越低,哀求不已。周侗面色沉重,轻轻点头,说道:“放心,先看看再说,也不知张俊搞的甚么。”
那群兵丁将王文龙绑在一旁,分出两个人看住,其余之人各自走开。约莫顿饭功夫,忽听得巷头脚步杂乱,也不知有多少人往此处走来。四人俯下身形,侧耳细听。但听的那脚步到了王家方止,一人低声道:“大人,已抓到三十四人,尚缺十余人,小的再去找••••••”只听另一人说道:“不必了,哼!这家却有一人,身怀数年毒血,奄奄一息,抵得上寻常人等十倍。昨日你确是带人来过,怎不将他带走!哼!”这人说话阴阳怪气,寒气森森,似不是中土口音,这一生气,语气更是阴寒,先前那人似是极为害怕,颤声道:“大••••••大人,昨日见小的确是带人搜过了,这家无人,小的••••••小的岂敢瞒着大••••••啊••••••”忽听一声惨叫,黑夜之中,直如厉鬼化魂一般,真定大师、周侗四人,虽是隐身草中,却也是觉得心惊肉跳。却听那阴森森的声音又道:“哼!办事不利,要你何用。缺的数,你来补上,嘿嘿,也算是对的起你。”他二人说话声音极小,若非真定大师、周侗这等功力深厚之辈,绝难听到。
四人又藏身片刻,听的那阴森森声音又道:“都准备好罢?咱们走!”一人答道:“是!”声音发颤不已,似是极为害怕。那人冷冷说道:“嘿嘿,你怕了?”那人忙道:“不••••••不怕••••••不怕。”那人道:“哼,你怕又能如何?只要尔等好好办事,张大人那里,少不了尔等好处。哼!走!”那人忙道:“是••••••是,全靠大人提携。”后面说话倒是遛的很,惧怕之意,倒是淡了许多。真定大师、周侗俱是疑惑不已,这个张俊,差人来拿人,不知拿得甚么人,毒血••••••做甚么?慢慢扒开草尖,悄悄往外看,却见小巷内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男女老少个个不少,俱是五花大绑,塞住嘴巴。其时巷内兵丁众多,凭着真定大师、周侗身手,若要将其制住,救下这般百姓,倒非难事。只是二人皆是一般心思,不欲打草惊蛇,何况张俊抓的百姓,尚不止这些人,若要全数救出,少不得要耐心等上一等。
那帮兵丁得令要走,直如大赦一般,个个吁了口气。当下两人架起一名百姓,往巷外走去。却见王家院儿中走出一人,真定大师、周侗一见之下,不由吸了口凉气。亏得辰儿、颍明两个娃娃伏在草上,还未起来,否则一见之下,定然惊叫起来。这人身长不足五尺,身着花布衣裳,满脸油彩,一身苗人打扮,遮去了本来面目。双手手腕儿各缠一条五花小蛇,蜿蜒扭曲,好不惊恐。如此不够,腰腹之间更是缠了一条吊睛巨蟒。那蟒蛇通体金黄,腹间泛白,足有碗口粗细。在那人身上盘了三五圈,从其后背伸长,脑袋从他肩膀探出。看那蟒蛇脑袋,居然比那人脑袋还要大上两圈。那蟒蛇左顾右盼,甚是威风。这蟒蛇真定大师、周侗见多识广,自是识得,号称蟒中之王,黄金巨蟒。这黄金蟒乃是云南深山中独有之物,与那成灵蛇泡子一般,乃是世上罕见之物,数十年不现一次。蛇泡子前日已然见过,如今又有了这巨蟒现世,偏生这两件奇物皆与张俊扯上了关系,只怕张俊那厮,所谋非轻啊。
众兵丁走的极快,这片刻功夫,已然走了一多半儿。此时便有两个兵丁,拖起王文龙,跟在其后。真定大师、周侗正欲跟在其后,忽听王文龙一声暴喝,挣脱了那绳索,双手一抬,便将那两人打晕过去。众兵丁夜间拿人,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本就心虚,不妨发生如此变故,一时俱愣在一旁。王文龙挣脱了束缚,又是一声大喝,奋起身形,向那苗人扑去。却见那苗人不慌不忙,伸手抓过身旁之人,也不管是谁,挥手便扔向王文龙,却将两手一扬,腕上的小蛇如利箭一般射出。王文龙眼见要与空中那人撞在一起,又被他遮了视线,那里还能顾得上那两条小蛇。那两条小蛇一看便知是非凡之物,只怕毒性猛烈,是要见血封喉的。周侗暗叫一声:“不好!”摸出两枚铜钱,便要掷出救人,要暴露身形,也顾不得了。却隐隐听得跐溜一声,那两条小蛇如撞到铁板一般,半空中一个扭曲,跌到地上,扭了一番,便不动弹了。此时王文龙眼见便与那人撞在一起,却伸手在他身上一按,借力再起,扑向那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