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文龙教授辰儿针法,却不说如何习练,先将江湖诸般针法一一解说,辰儿只道针法不过便是扎针之法,那里想到单单针法,世上便有这许多法门?当下受教不已。王文龙见他虚心好学,毫无烦意,心中甚是欣慰,只觉所学得人,死亦瞑目矣。当下又说道:“世上针法,多扎明穴,以通经脉,顺气活血,为师这金针过穴亦不例外。不过依为师看来,周老爷子的金针渡厄术,只怕是反其道而行之,当扎脉中隐穴。”见辰儿不甚明了,当下便将明穴隐穴大略说了一下,又道:“你也莫急,这些东西,日后周老爷子自然教授于你,为师便不一一点明。”他见辰儿方识金针之术,眼中满是渴望,求知之欲甚浓,也不忍拂了他意,想了片刻,却又取了数支金针,扎在胸腹之间数个大穴,这次却无痛楚,王文龙神色如常,说道:“也罢,为师这个师傅,白捡你这个好徒儿,做的确是不尽其责,为师便将那金针术中多年经验跟你讲解一番,日后你学了周老爷子针术,可互相验证,为师所学,不比周老爷子,可别误了你的前程才是。”
辰儿喜道:“师傅为徒儿着想,怎会误了徒儿前程,请师傅不吝赐教,徒儿定铭记于心。师傅见闻广博,徒儿多懂些道理,也是好的。”王文龙颌须含笑,说道:“你能明白为师一番苦心,为师又何吝这点学识。”长吁口气,说道:“天下针术,源于黄帝内经。内经《灵枢》中有九针十二原之说。何谓九针?便是握针、局针、提针、锋针、铍针、利针、毫针、长针、大针。因我金针过穴,取的便是九针之术。至于十二原之说,为师亦不甚了了,需你日后请教周老爷子。”辰儿道:“是。”王文龙掂起几根金针,那针约有寸半之长,说道:“握针者,取法于巾针,去求寸半,牢锐之,长一寸六分,主热在头身。专止三焦经脉,神志不清、困顿中毒,皆可用此针,扎住心中一丝清明,不致失态。局针者,取法于絮针,第其身而卵其锋,长亦为一寸六分,主治分间气。应手太阴肺经,通血脉。”说罢,放下手中握针,取了几支与握针一般大小的金针,交与辰儿,辰儿拿在手里,细细一看,便觉这针比握针粗了少许,若非细细看之,还真不易觉察。
王文龙看辰儿表情,便知他心中有些明白了,笑道:“可看出来了?”辰儿点头道:“只是粗了少许,若非细看,难以察觉。敢问师傅,这两种针,倒是差不多少,为何要有握针、局针之分?单使一种,想必无妨罢。”王文龙微微一笑,说道:“金针之术,同出一源,传至今日,为何又分了那许多派别?天下医者,皆懂针术,缘何救命金针,寥寥无几?”辰儿何等聪明,稍一点拨,自然便明白其中道理。天下医者,皆懂针术不假,他们所用之针,却是驳杂的很,金针银针铜针钢针,比比皆是,用针除却长短不一,只怕粗细都是差不多的。王文龙又道:“中华医术,博大精深,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窥?单单用针,便有许多讲究,粗鄙之人,自然难得其中精要。人之穴脉,倘若真是那般简单,岂不是人人皆是神医?下针犹如抓药,一副药方,倘若这药多上一钱,那药少用一钱,若说起来,药是差不多的,这药效,可就差得远了。如若不慎,致命亦是可能。针术医道,皆是一般,千万可大意不得。”又指指自己胸前数针,说道:“为师这病,你是知晓的。手厥阴心包经处,依金针过穴之法,要用锋针。锋针亦取法于絮针,离其身,锋其末,入肉一寸六分,主痈热出血,那毒血方能*出体外。倘若用了其他金针,效用不一不说,若是毒血*不得体外,只怕立时便要了为师性命。”
辰儿听了,惶恐不已,说道:“师傅所说,弟子都记下了。日后徒儿定然谨记师父教诲,谨慎用针,绝不会枉纵了性命。”王文龙点头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便是极好了。为师既能把此针术传授于你,便是信你言行如一,定然不会仗了此术,草菅人命。”当下师徒二人也不耽搁,一个讲,一个学,不明之处,还要细细点拨一番。不知不觉,天色已然昏暗下来。王文龙将九针之理一一讲明,忽觉心头一悸,随即汗流浃背,面呈痛楚,浑身颤抖不已,似是又犯了病症。辰儿正自琢磨师傅所教,见此吃了一惊,叫道:“师傅!”也不管汗渍污血,上前扶住王文龙,低声道:“师傅••••••”
王文龙缓缓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却是难掩痛楚,说道:“辰儿••••••儿,为师大限将至,嘿嘿,得佳徒如你,还有何憾?”辰儿一时悲从中来,哭道:“师傅保重,徒儿去请师祖、伯伯过来,定能医好师傅。师傅不是说,伯伯金针渡厄术天下无双么,徒儿求伯伯施术,定然能救了师傅性命••••••”王文龙一声猛咳,叹道:“没用••••••没用。”伸手抓过鱼肠宝剑,塞进辰儿怀中,见辰儿慌乱中还要拒绝,说道:“这鱼肠宝剑,位列十大名剑,号称勇绝之剑,非侠义之士,不能用之。昔日专诸刺王僚,名动天下;荆轲刺秦王,震惊中原。可惜此剑亦可称不祥之物。春秋时薛烛称其‘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是为逆悖之剑,此剑若所托非人,为师九泉之下,岂能心安?何况此剑亦是信物,日后辰儿若要做一番大事,岂能离了豪杰相助?北方好汉,多有故旧,辰儿持此剑,那帮汉子,多少是要卖个面子的。便是你无此心,仗剑行天下,做个侠义好汉,亦无不可。”
辰儿无奈,只得将剑收好,却见王文龙奋力坐起,取了数十针,双手纷飞,片刻之间,只见其双臂双腿,皆插满金针。想那一人能有多大,上上下下金光灿灿,筋肉抖动,晃得那针头攒动,何等壮观!那众多金针不过一刻钟,皆被王文龙拔了去了。却见王文龙喷口血,忽的从炕上跳下来,活动一番筋骨,大有舒爽之意。辰儿吃了一惊,随即喜道:“师傅,您好啦?”
王文龙哈哈一笑,似是胸中无尽懑气一喝而出,说道:“辰儿,天色已晚,你且回去罢,为师有些事情要办,否则岂能走的安心!”辰儿楞道:“师傅••••••您这是••••••”王文龙道:“为师命不久矣,岂能诓骗于你。金针过穴高深处,自可续命一时,也不过三五个时辰,为师今日与你一别,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当下将记载武功的白绢包了金针,卷作一起,塞给辰儿,说道:“辰儿,你回去之后,闲暇时好生习练,不明之处,可请教周老爷子,想必周老爷子心胸大量,不会为难你。”辰儿道:“师傅,您这是要去那里?”王文龙道:“嘿嘿,为师要走,也不推搪你了。为师要去夜探张俊府,临死之前,也好做个安心人。”辰儿惊道:“张俊府?师傅,张俊府上戒备森严,师傅去那里作甚?”
王文龙苦笑道:“你当师傅不知么?可是昨日间也不知是那个好汉惹了事端,张俊通令全城拿人,那伙兵丁也不知受了甚么指示,居然将这条巷子的百姓尽数拿了,至今未曾遣回。嘿嘿,为师早便听闻张俊府上多有见不得光,只是为师孤家寡人,又没个传人,此前若不惜一死,难免做了王家罪人。如今为师收了你个徒儿,再无挂碍,自然要去探探虚实罢。”辰儿一听说昨日祸端,那里还想不到是那大蛇之事,脸色微微泛红,幸而天色昏暗,王文龙也不甚注意。辰儿放心不下,说道:“师傅要去,辰儿陪师傅一起罢。”王文龙笑道:“你去能济甚么事!凭着为师的轻功,不说来去自如,自保想必还是能得,你若去了,为师带着你,可要怎么逃跑?”
辰儿心知师傅所说无错,亦知拦不住师傅,便道:“师傅要去,也要等过了三二更十分罢,何必急在一时。”王文龙苦笑道:“师傅以过穴之法续命,性命时刻堪忧,那里还能等到三二更十分?辰儿,莫要多说了,你尽快回老爷子那边,否则少时宵禁,你可就回不去了。”辰儿无奈,只得应了,磕了三个头,忽的心中一酸,说道:“师傅千万保重,辰儿回去,便跟师祖、周伯伯说之此事。师傅在那边若有不便,千万忍耐,师祖、周伯伯一定到的。”
王文龙听了,亦是感动不已,他那里不明白辰儿心意,当下硬起心肠,说道:“好,为师知晓了,你••••••去罢!”一条汉子,居然隐隐雨朦。辰儿无奈,只得依言,又拜了三拜,洒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