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对齐久文说:“你受苦了”。
齐久文对齐军说:“你了解我了吧?我是能为你付出一切的,但前提是你必须诚实,必须相信我。我在沙河三村呆了这么多年,对高翠蓝的身世多少有点了解。起码知道她是高家屯的人。我还记得,十几年前,你在高家屯当过工作组员。我也听说过马少岭不是马上坡儿子的传言。但谁也说不清马少岭到底是谁的骨肉。从今天你们的眼神看,我就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还有,我和你们两个齐军在一起,高翠蓝没有问我你们俩跟我是什么关系。而且,看到你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一起,她竟然一点也不惊奇。说明什么?说明高翠蓝早就认识你们俩。而你,并没有跟我说过你认识高翠蓝。这说明你有意瞒着我。为什么瞒着我?是怕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齐军心说,久文的思维能力快赶上福尔莫斯了。他说:“久文,我不想瞒你,只是我也闹不清楚那马少岭是否真的是我的骨肉。”接着,齐军对齐久文讲了十几年前的经历。齐久文听了,含着眼泪对齐军说:“太感人了。你爱上了一个农村妇女,说明你是追求真正爱情的人。”齐军说:“这么说,你不恨我?”齐久文说:“那时候,我们只是兄妹关系,你跟别人谈恋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有什么理由恨你呢?”齐军紧紧地抱住齐久文,说:“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你!”齐久文说:“哥,我问你,你想不想认少岭?”
这是齐军的软肋。他相信马少岭真的是他的骨肉了,三十四岁的他想有个儿子了,可要接受了马少岭,齐久文会怎么想?他们也要有自己的孩子呀!况且,齐久文已经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呀。再说,即便是齐久文同意他认马少岭,马家会同意吗?马少岭会认他这个爹吗?齐军老半天也没有说话。齐久文知道齐军有顾虑,说:“哥,我想,你还是认了少岭吧,少岭那孩子太不幸了。盲了一只眼睛,还摊上了一个起不来炕的爹。要是一辈子在农村,恐怕连对象都搞不上。你认了他,他就是你的孩子了,可以把他的户口办到城里来,让他到城里来上学。他也会有个好前途。你说呢?”齐军真的很感动了,他没有想到齐久文是如此贤惠。有这样的妻子,此生何求?齐军说:“那就让燕白县文教局的那位兄弟去探探高翠蓝的口风。”齐久文说:“叫起来真别扭,要我说呀,你们两个得有一个改名。”
几天以后,两个齐军专程去了一趟北京,做了血缘鉴定,两个人还真的是亲兄弟。
行署齐军后来改名叫齐勇。
高翠蓝正在喂猪,齐军走了进来。叫了一声“嫂子”,自我介绍说:“我是常娟的丈夫,我还叫齐军。行署那个齐军改名叫齐勇了。”高翠蓝知道,齐军之所以来这么个开场白,是怕她把他当成行署的齐军。高翠蓝说:“兄弟,你来是告诉我那个齐军不叫齐军了?”齐军说:“当然不是为了这个,我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高翠蓝关上猪圈门,解下围裙,跟齐军说:“那咱到屋子里说吧。”
齐军怕到屋子里当着马上坡的面不好说话,跟高翠蓝说:“嫂子,我就不进去了。咱们就在这里说吧。”
高翠蓝也意识到齐军此番来可能有不便当着马上坡的面说的事情,说:“那就听你的。”
齐军说:“大嫂,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然后,想说感谢我的话就别说了,想骂我尽管骂,打我也行,但前提是要我把话说完。”
高翠蓝说:“兄弟,你这是说哪里去了?你看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
于是,齐军把齐勇告诉他的十几年前的事情告诉了高翠蓝:“你知道的,被打成右派关起来的人是不能与外界联系的。等他出来,你已经嫁到马家了。我这么说,是要你相信,齐勇不是骗子。他要是骗子,肯定是因为当时有更适合他的女人,他才不理你了。那样,他早就结婚了。可事实上,他在三十二岁才结婚。他的爱人你认识,就是在你们村插队的齐久文。”
高翠蓝吃了一惊:“齐久文是他的爱人?可我听说,他们是兄妹呀!”
齐军说:“这个问题更复杂,他们为什么从兄妹成为夫妻,具体细节我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之间肯定没有血缘关系。”
高翠蓝问:“你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的?”
齐军说:“当然不是,我来,是跟你谈少岭的事情。”
高翠蓝似乎明白了齐军是齐勇的说客:“是齐勇让你来的吧?”
齐军也不隐瞒:“确切地说是齐久文的意思。”
“他们想干啥?”高翠蓝问。
齐军说:“他们想把少岭办到城里,让少岭到城里去上学。那样,对少岭的前途有好处。”
“齐勇不是说,他没有给我写过信,没有认少岭的意思吗?”高翠蓝说。
齐军说:“齐勇真的没有给你写过信,你收到的那封信肯定是有人恶作剧,或者是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齐勇也没有说不认少岭,他和齐久文都挺为少岭的前途考虑。他们让我来了解一下你的真实想法。我觉得,齐久文能做到这一点,很了不起。”
高翠蓝也是这么认为的。一个妻子,知道了丈夫曾经有过情人,并且与情人有了一个孩子,很少有人能容忍丈夫的这种行为,即便是过去的事情,即便是双方都已成家,从感情上,她也是对这种事情有抵触的。可这个齐久文,竟然要自己的丈夫认下与初恋情人生的孩子。这个女人的胸怀太宽阔了。他们想的都对,少岭如果留在沙河,将来就是个耪地的,盲了一只眼睛,炕上躺着一个起不来的爹,哪个大闺女肯嫁给他?如果少岭跟了齐勇,把户口办到城里,最不济将来少岭也可以成为一名工人,就算搞不到城里的对象,搞个庄稼丫头做老婆是没有问题的。可真要是让少岭认了齐勇,那麻烦事情也不少,第一条就是,有了少岭这层关系,说不定齐马两家会来往起来,她高翠蓝也免不了要与齐勇打交道,那让躺在炕上的马上坡怎么想?虽然,齐久文同意齐勇认马少岭,但能接受齐勇再与她高翠蓝见面吗?还有,少岭在感情上能承受这样的变故吗?这真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想到这里,高翠蓝对齐军说:“兄弟,我很感谢你,但这事,我们全家还得合计合计,等合计好了,我再给你信儿。你看怎样?”齐军说:“那就这样,我回去跟齐勇和齐久文说。”
那天晚上,躺在土炕上,高翠蓝对马上坡说了这件事情。原以为马上坡会唉声叹气,哪知道马上坡很高兴,说:“这是好事啦,赶紧跟少岭说。”高翠蓝说:“你就不怕少岭有了新家不管你了?”马上坡说:“就算没有这挡子事情,少岭要是不管我,我有什么办法?有了这挡子事情,也不一定少岭就真的不管我了吧?别说是我,如果少岭不孝顺,连你这个亲妈他也不一定管那。如果他是个懂事的人,是个孝顺人,你就不是他亲妈,凭你把他养这么大,他也会为你养老送终。最主要的,我们不能为自己想,而要为孩子想,少岭在沙河,就把一辈子耽误了。只有到了他生身父亲那里,到了城里,才有前途。我们这一代是完了,希望还在少岭和少云身上。这还用得着想吗?傻子都明白的道理呀!”高翠蓝点点头,两个人商量,这件事情还是由马上坡跟马少岭说。因为,亲生母亲跟儿子说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多少有点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