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马少岭当上沙河三大队通讯报道员，也就成了大队书记董国才的材料员。那年月会特别多，有县里召开的会，有区工委召开的会，有公社召开的会，甚至董国才还经常召开由全体社员参加的会。论会议的规格，是县里召开的会议最高，论会议规模，那得属董国才召开的沙河三大队全体社员大会。黑压压几百人，足足占满沙河三大队门前的半条街。是沙河三大队的社员们好听董国才讲话，还是那么关心国家大事？都不是。是因为董国才有办法让社员们来听他的讲话。沙河三大队全体社员大会一般是晚上召开。凡是在生产队上班的人，都登记在册，说不定哪次开会前要点名，董国才规定，点名不到的，扣一天的工分。有人替代答“到”的，一经查出，扣三天的工分。真应了他最初当上沙河三大队书记时说的那句话：“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社员们可不想劳累一天挣的工分因为没有去听董国才的讲话而被扣掉，自当是闲着没事打发时光吧。董国才要开会，不论是到县里开会，还是到区里、公社开会，甚至在沙河三大队给社员们开会，都得让马少岭给写个稿子，去上边开会用的稿子叫发言稿，给本大队社员开会用的稿子叫讲话稿。
那两天，马少岭正给董国才写一个到区里开会的发言稿，有关加强基层党组织建设方面的。在写这个稿子之前，董国才先跟马少岭作了交代：发言的开头先给本大队的党员分分类，谁谁是先进，谁谁落后。马少岭不是党员，平日里跟党员打交道也少，只能凭平日里董国才批评了哪个党员、表扬了哪个党员给党员们归类。受到董国才表扬的，自然就是先进党员，受到董国才批评的，自然就是落后党员，没有受到表扬也没有受到批评的，归在中间那一类。接下去写如何先进带中间，中间促后进。把第一稿交给董国才，董国才没把稿子看完，就把马少岭臭骂了一顿，说你猪脑子啊？谁让你这么写的？点名道姓说谁好谁坏，有这么写材料的吗？拿回去重写。马少岭心说，不是你交代要给党员排排队吗？难道是理解错了。马少岭拿着那篇稿子从董国才家里回到马家老院，正坐在写字台跟前琢磨董国才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听到院子里有人喊：“马少岭在家吗？”
听声音就知道是韩美霞，马少岭忙迎了出去。这是韩美霞第一次到家里来找马少岭。马少岭说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韩美霞说不欢迎吗？不欢迎我马上走。马少岭说怎么不欢迎，快请进。为韩美霞掀开门帘，将韩美霞请进了屋子。
韩美霞向马少岭汇报了一个情况，说姜营有好几户人家院子里放着枕木。马少岭问韩美霞是怎么知道的，韩美霞说我装作给各家各户发学习材料，直接进入到各户院子中去的，那还能有假了？韩美霞以为马少岭听了这消息保准夸她有心计，可马少岭却沉默了。韩美霞问马少岭：“你在想什么呢？”马少岭问韩美霞：“那些都是枕木？有没有棺材板？”韩美霞说：“那我就认不出来了，你一个木匠，都让人家糊弄了，我怎么能认出来，哪些是枕木，哪些是棺材板？”马少岭想了想：“不如这样，你领着我到那几户人家去，我就说想买枕木，我自己看看里面有没有棺材板。”韩美霞说：“行，你说什么时候去？”马少岭把稿子放在一边，说：“事不宜迟，说走就走。”
韩美霞先把马少岭领进了村东头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只有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奶奶在家。韩美霞管人家叫了一声吴奶奶，指着马少岭说这位是公社报道组的，来看看。那老奶奶耳聋，也听不出韩美霞到底说的是啥，马少岭趁韩美霞与吴奶奶说话的工夫，早把放在院子中的一堆枕木看了个清楚，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回没有马虎。这家的枕木里没有棺材板。两个人向老奶奶告辞，来到了村子中央的一家。这家也是一个老妇人在家，但耳不聋眼不花，听韩美霞说这个小伙子是来买枕木的，说自己当不了家，得孩子他爸回来商量。其实，这会儿马少岭已经看清楚了，这家的枕木里也没有棺材板。到第三家，就是马少岭做过木活的那家，雇主没到生产队上班，见小师傅来了，很是惊奇，问马少岭怎么想起到这里看看。马少岭说眼下他不干木活了，在公社当报道员。来村子里采访，顺便到老主顾家里看看。这家里只有几根枕木，一看就知道是货真价实的枕木。老主顾给马少岭到水。拿了两个马扎让马少岭和韩美霞坐在堂屋里。马少岭跟老主顾聊了起来。马少岭问老主顾这个村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的人家有枕木，老主顾告诉马少岭，其实这个村子里有枕木的人家也不多，也就四五家吧，都有人在铁路上当工人，铁路上换枕木，把旧枕木当福利分给工人。老主顾说：“马师傅，你要是用枕木，跟我说，我带着你去有枕木的人家，跟人家说说，用不了几个钱，当柴禾卖。那些东西，放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就只能当柴禾烧，给了你就变成钱了！”，马少岭问：“大叔，有没有这种情况，有人把棺材板当成枕木卖出去？”老主顾说：“那绝对没有。”马少岭也就明白了，真正把棺材板当成枕木卖的只有上次卖给他枕木的那户。他还记得那户人家姓陈。走出老主顾家，马少岭问韩美霞：“你们村有几户姓陈的人家？”韩美霞说：“就一户。”马少岭又问：“那户人家都是干什么的？”韩美霞说：“老两口，两儿两女，大儿子是警察，小儿子在市里当工人，听说是个开车的，两个闺女都出嫁了，一个嫁到我们村，还有一个嫁到了外村。你问这干啥？”警察？警察的家里有棺材板？那些棺材板是哪来的？想着这些事情，马少岭没听清韩美霞的问话，让韩美霞桶了一下：“你怎么了？”马少岭这才回过神来，说：“今天真的谢谢你，那我先回去了。”韩美霞说：“不到我们家坐会儿了？”马少岭说：“可不敢，要是让你们家里人知道了你是跟着我跑了一下午，非骂你不可！”韩美霞问：“为什么呀？”马少岭跟韩美霞挥挥手，做出再见的样子：“你自己去想，想明白了告诉我。”然后，跑开了。韩美霞望着马少岭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