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接着说到了孟副书记,韩美霞问马少岭:“你听说了没?孟副书记受了啥处分?”马少岭说:“没听说,只是知道他不在沙河公社了。”韩美霞说:“他被开除了党籍,免去了副书记的职务,调回朝阳公社当了一名普通干部。”马少岭说:“这个处理太轻了。不过,刘顺的死毕竟跟他没有直接的关系。这也好,回到朝阳公社,离他老婆近了些,他可以老实点了。”韩美霞说:“那不一定,他要心不安分,就是老婆每天都守着他也不见得守的住。”马少岭说:“那倒是。”说话之间到了该分手的岔道口。马少岭问韩美霞:“你回去有事吗?没事的话到我家坐一会儿,我有事请教你。”韩美霞说:“你有事请教我?没搞错吧?”马少岭说:“真的,这事情对我很重要。”韩美霞说:“那好吧。”
于是,两个人来到了马家老院。进了院子,韩美霞把自行车支好,随着马少岭往屋子里走,问马少岭:“这个院子还闹鬼吗?”马少岭说:“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所谓闹鬼,都是人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演的戏。”两个人进了马少岭的房间,分坐在写字台旁的两只椅子上。马少岭问韩美霞喝不喝水,韩美霞说:“我不渴,你就直接说事情吧。”
马少岭犹疑着,不只该怎么开口。说:“算了,还是别说了。”
韩美霞说:“你看你,我都进来了,你又不说了。”
马少岭说:“我说了,你不会骂我吧?”
韩美霞说:“我怎么会骂你呢?”
马少岭说:“是这样,我暗恋上一个人,这个人各方面的条件又都强于我。长得漂亮,本人又是高中毕业,社会地位不低,有志向。要命的是,她对我很好,给了我很多的帮助,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是不应该爱上她的,我也清楚,她对我的帮助是同学之间的正常往来,可爱情这东西就这么怪,明知不可为,偏要往那方面想。你说,男女之间会有纯洁的友谊吗?为什么来往多了会往那方面想?”
韩美霞看着马少岭,说:“就这事?”
马少岭点点头:“就这事,这些天搅得我觉睡不着,饭吃不香。”
“那你就跟她表白,说你爱她呀!”韩美霞说。
“可是,我在这方面很自卑,你知道,我的眼睛……”马少岭说。
韩美霞问:“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不?”
马少岭摇摇头,说:“不知道。”
韩美霞说:“最讨厌的就是你自己瞧不起自己。你有什么可自卑的?论长相,你虽然盲了一只眼,可一般人不细看,还真看不出你的眼睛有毛病,而你的五官,你的身材,都算得上标准男人了!论学识,你虽然只有一张初中文凭,可你的实际水平比我们这些上了高中的人强上何止十倍?论养家的能力,最不济你还有木匠手艺呢。最让我佩服的,是你的思维能力,就说谁绑架了你,谁杀死了刘得有这些事,你都可以当侦探了。你说,你自卑个啥?”
马少岭说:“可搞对象这件事情跟别的事情不一样,在别的方面,我很自信,我相信将来我会有出息,说不定我能当作家,当鲁班,在事业上我不会比别人差。可在这方面,我信心不足。”
韩美霞说:“要那样的话别人就无法挽救你了,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你想啊,你既然爱上了一个人,你不对她表白,还等着她对你表白?这样的事情,哪有女的上赶着的?”
“你是说,我得主动?”马少岭问。
“那当然。”韩美霞说。
“可我要是主动了,她要拒绝了我,从此连好朋友都做不成了。”马少岭说。
“那就看你怎么处理你们的关系了。”韩美霞说。
“那我……”马少岭刚想说“那我就给她写一封信”,韩美霞却站了起来,用手捂住了马少岭的嘴:“别说,什么也别说。”韩美霞的手从马少岭的嘴边离开,说:“其实,你不说,我心里也明白。跟你说,我不是个世俗的女人。我是注重精神追求的,我把沙河公社我所认识的男人比较过,只有你,才有资格跟我携手人生。”
啊?这可是马少岭所没有想到的。虽然,跟韩美霞是初中同学,但上初中时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两个人的来往,是在两个人都成为大队通讯报道员之后,马少岭求韩美霞办事,是看韩美霞爽快,肯帮助人,但从没有想到跟韩美霞搞对象。这除了韩美霞是沙河公社少有的有优越感的女孩之外,最主要的是马少岭的心已经被周敏芝占了。他本想通过与韩美霞的探讨来揣摩周敏芝的心思,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让韩美霞当中间人,问一问周敏芝心里是怎么想的。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那一时刻,马少岭的心情很复杂。他知道韩美霞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如果告诉她他所说的不是她理解的意思,她肯定会很伤心,说不定两个人会从此成为路人。最要命的,是在那一刻,马少岭突然明白了,自己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将来找一个老婆,而不仅仅是在寻找爱情。对他来说,找老婆要比找爱情实际得多。他想起了那个问题:搞对象,究竟是找爱你的,还是找你爱的?他爱周敏芝,但周敏芝爱不爱他是个未知数,但从客观上讲,周敏芝是希望被保送上大学的,而且很有这个可能。如果周敏芝上了大学,就算周敏芝也是爱他的,她也不可能成为他的老婆;但韩美霞是爱他的,凭心而论,韩美霞各方面的条件不比周敏芝差,最主要的,是不用揣摩韩美霞的心思,她已经明白无误的告诉你:她爱你!搞对象,上策是搞你爱且也爱你的。这就是结论!
马少岭有点心花怒放了。能获得韩美霞的爱情,是沙河这块土上多少男人的梦想啊?但这个时候的马少岭还是理智的。他想到了韩美霞的父亲母亲。韩美霞不世俗,不等于她的父亲母亲不世俗。马少岭说:“我有点担心。”韩美霞问:“你担心什么?”马少岭说:“我担心你的父母,他们肯定反对你跟我好。”马少岭这么一说,韩美霞的心情也低落下来,说:“我妈是说过,让我少跟你来往,怕我喜欢你。可是,是咱俩搞对象,只要我心诚,谁反对都没用。”
韩美霞走了。马少岭的心情好长时间才平静下来。他想了很多,想得最多的是自己能不能真的与韩美霞成为恋人。对他来说,婚姻是现实的,如果跟韩美霞谈了几年的恋爱,最终因为他父母的反对而分手,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为盲了一只眼睛,马少岭考虑问题要比同岭人现实得多。他在周敏芝和韩美霞两个人之间做比较,谁更有可能成为他的恋人。马少岭觉得,他恋爱的最大阻力,来自于对方的家庭。他听说过一些身体有缺憾人的恋爱故事,最终大多以身体健全一方家人的反对而告终。周敏芝的志向是上大学。可如果她上不了大学呢?那她和他的社会地位就是相当的,最主要的是,是周敏芝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她的父亲原是马车夫,在她五岁那年,父亲被马踢了一脚,正好踢在脑门子上,虽保住了一条命,但从此成了傻子。而韩美霞的父亲在沙河公社是知名人物,韩美霞的母亲也不是普通的家庭妇女,一看就是有主见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马少岭跟周敏芝搞对象,遭遇的阻力要小一些。考虑了几天,马少岭觉得,他不能接受韩美霞的爱情。
第三天晚上,韩美霞来找马少岭,那是韩美霞第一次这么晚了来找马少岭。马少岭问韩美霞怎么这么晚来了。韩美霞说:“我来给你送定情物。”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她的一张风景照,她站在村外的池塘边的一棵垂杨柳下,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看上去真的很美。另一样东西是一块绣着两只鸳鸯的手帕。韩美霞跟马少岭说:“这张照片,是要你在想我的时候看的;这块手帕,是象征着我们的爱情坚贞不移。”马少岭为难了,心说,我还没有说跟你搞对象呢,你怎么就送来了定情物?可要是在这个时候跟韩美霞说他不能收下这两样东西,韩美霞会怎么样?马少岭正想着该怎么解决眼前这个难题,停电了,屋子里一片漆黑。马少岭说我先点上灯。韩美霞说:“算了,就黑着吧。”韩美霞是要给马少岭一个机会,在黑灯的屋子里他可以抱住她,甚至吻她。可马少岭竟然不理解她的这种心情,还是把灯点上了。刚把灯点上,就听到外屋有人喊:“少岭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