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章法知道他爷爷的秉性,凡事不跟他说清楚,他是不会饶过你的,于是,就把从马少岭那里听说来的事情讲给了爷爷奶奶和叔叔听。爷爷说:“那怎么办?他要走了,谁来管你爸爸的事情?”奶奶说:“作孽。这哪像是干部,败类。”而叔叔刘兆亮却是一言不发,闷着头吃饭。仿佛这个家里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刘章法也关心他父亲的事情。如果父亲的事情没有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将来的麻烦会更大,所有的重担将落在他刘章法的肩上。爷爷奶奶还会有多少年的活头?他们是看不到儿子的将来的。小马静肯定不会管后爹,至于那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的叔叔,他自己的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怎么会管残废的哥哥?说不定十几年之后,董会洁和刘兆勋的生活、甚至还有叔叔刘兆亮的生活都得由他刘章法来管。如果父亲定了因公伤残,他的生活国家就会管,就减轻了他的负担。自己的梦还得自己圆,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操心。刘章法决定自己到县民政局去,问一问为什么他老爹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了批不下来。
刘章法是在第三天早上骑自行车去县里的,为了节省时间,他没有走大路,大路虽然是柏油马路,但要绕很大的弯子才能到县城,他走的是乡间路,沙河人骑自行车去县城大多走这间乡间路。走这条乡间路去县城要比走柏油路去县城少走十几华里的路。乡间路不宽,路两旁要么是民房,要么是茂密的青纱帐。过了一个叫柳树圈的村庄,再往前走十来华里就到县城了。刘章法早晨喝了两大碗稀粥,早就憋了一泡尿。这会儿,见前后无人,他下了自行车,钻进了路边的高粱地,解开裤子,把老二掏了出来,痛快地撒尿,一边看着从自己身体里冲出的抛物线,一边数着数,一、二、三、四……数到一百二十下,那泡尿才撒净。提起裤子刚要系腰带,视线抬高,大叫一声“妈呀”,裤子没系上,扭头就跑,被一棵藤子草绊倒,弄得满身是土,顾不上拍打,提着裤子喘着粗气跑出了那块高粱地。赶紧把裤子系上,县城也不去了,骑上自行车往回走。
刘章法看见了一具尸体。脸朝下,看不清模样,裤子褪到了脚跟处。刘章法的做人原则是,对自己无利的事情绝对不能干。如果自己去报案,肯定会给自己找来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之所以没再往县城赶,是因为自己的衣服弄脏了,不好见县里的干部。如果人家问起他为什么弄得这样脏,他不好回答。所以,他只好先回来,把衣服换了,改天再去县里。反正父亲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刘章法怕回村后见到熟人,但怕什么来什么,进村碰到了周敏芝。这是他这个时候最不想碰到的人。周敏芝问他去干什么了,怎么弄得浑身这么脏。刘章法说下地干活了。可让周敏芝纳闷的是,刘章法没有带任何农具,他下地干什么活着呢?但周敏芝不愿意跟刘章法多说话,怕刘章法认为她默认了他对她的追求。周敏芝是去董国才家里,传达公社下达的开会通知,从董国才家里出来,往大队部去,在路上碰见刘章法的。刘章法匆匆忙忙近似慌张地进了他爷爷奶奶住的院子,令周敏芝心里很是迷惑。刘章法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个样子,他是很讲究仪表的呀!
马少岭写了反映真人真事的稿子要盖上大队的公章,还要由领导写上“情况属实”才能把稿子往外寄。一般情况下,领导是没有时间看这样的稿子的,“情况属实”这几个字也是由周敏芝代写。因为大队的公章是由周敏芝管着的。这也是马少岭有写稿积极性的一个原因,因为写了稿子,就有了跟周敏芝在一起聊天的机会。每次去找周敏芝,不是盖上章就走,两个人会聊一会儿天。他们聊的范围很广,初中的同学都有谁出息了,谁接了父亲的班进了工厂当了工人,谁当兵后升了排长,谁被保送上了中专,是周敏芝最津津乐道的话题。除此之外,他们也会谈人生,周敏芝说她最大的愿望是被保送上大学。她跟马少岭说千万不要把她的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她是信得过他才跟他说实话,这样的心里话跟父母都没有说过,她说天底下她最信任的人就是马少岭。周敏芝的这番话让马少岭既幸福又辛酸。幸福的是周敏芝把他当作天底下最可信赖的人,辛酸的是人家的志向是上大学,到大城市去生活,心里怎么会有他这个独眼木匠?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之间无话不谈,不影响把各自知道的秘密第一个告诉对方。
这天也一样,周敏芝到达大队部时,马少岭已经在门前等她,说有一篇稿子需要盖章。周敏芝打开大队部办公室实际上是会计室的门,马少岭跟了进去,周敏芝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马少岭说:“来,我当第一读者。”而是很神秘地跟马少岭说:“我遇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啥事?”马少岭问。周敏芝说:“我刚才碰到了刘章法,他穿了一身很不错的衣服,却弄得很脏,我问他去干什么了,他说是下地干活了,可他什么农具也没带。最让人生疑的,是他好象不愿意跟我多说话,急匆匆地进了院子。”马少岭说:“他不想跟你多说话,急匆匆进了院子,这一点好解释。兴许他闹肚子了,要回家大便,这样的事情又不好与一个女同志说,所以,才慢待了你。但下地干活为什么要穿那么好的衣服,还没有带农具?显然是撒谎。他为什么会撒谎?而且是对你撒谎?他可以对任何人撒谎,不能对你撒谎。”周敏芝说:“马少岭你这是啥意思?”马少岭说:“这还用说,全村人谁都知道,刘章法在追你,我又不是傻子,我还看不出来?他既然在追你,就应该对你百分之百的诚实。什么也不能假。是不是?”周敏芝说:“马少岭,你相信人们传说的吗?”马少岭问:“人们传说的什么呀?”周敏芝说:“就你刚才说的,我和刘章法在搞对象。”马少岭说:“当然相信了。你们两个,地位相当,而且,刘章法可是咱们沙河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啊!”马少岭之所以这么说,就是要探探周敏芝的真实心理,是不是对刘章法有了那种意思。周敏芝说:“你把我看得太庸俗了,我就这么低的择偶标准?”马少岭说:“也是,你的志向远大这呢。在沙河一带,你要看不起刘章法,那就没有你看得上的人了。”“谁说的?”周敏芝问。“难道这沙河一带还有你看得上的人?”马少岭问。周敏芝说:“当然。”马少岭问:“告诉我那人是谁?你不是说过,这天底下你最信得过我吗?”周敏芝说:“我都把你当成天底下最可信赖的人了,你还不知道我看上谁了?”马少岭心里就是一阵激动,刚想问他最关心的问题,董国才来了。马少岭只好把稿子拿出来,跟董国才说:“我写了一篇咱们大队如何推进计划生育的稿子,让敏芝看看,你来了,正好给把把关。”董国才说:“我就是让敏芝去找你,明天,公社要召开秋收秋种动员会,让咱们村介绍经验。你给写的那篇稿子,我看了,还得改……”周敏芝拿出两张纸递给了马少岭,马少岭记下了董国才交代的几条,让周敏芝在他带来的那骗稿子上盖了章,回家给董国才改稿子,也就没有问出周敏芝说的那句“你还不知道我看上谁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敏芝的这句话搅得马少岭心神不定。他弄不明白周敏芝到底是什么心理。她的志向是上大学,上了大学的人还会回沙河吗?可他马少岭,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被保送上大学的呀?她看上的人不会是他马少岭吧?可听她那说话的口气,看她说那句话的眼神,分明指的就是他马少岭。女人的心思很难琢磨。马少岭想,女人最应该了解女人的心理。这样的问题,可以跟韩美霞探讨探讨。
马少岭是在几天后见到韩美霞的。那天,是各大队通讯报道员到公社开例会的日子。因为丁振兴有别的事情,例会只开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从公社大院出来,韩美霞回姜营,马少岭回沙河三村,有一华里的路是两个人都得走的。韩美霞是骑着自行车到公社的,马少岭离家近,是步行到公社的。出公社大院,韩美霞并没有骑车离去,而是推着车与马少岭并行。韩美霞问马少岭她前些天给他提供的陈风香与赵铁柱的故事对他有用没有,马少岭说:“听说赵铁柱被放了,那就说明赵铁柱跟刘得有的死,跟我被装进麻袋没有关系。”韩美霞说:“那你是不是很失望?”马少岭说:“这有什么失望的?咱总不能盼着谁谁被逮捕,谁谁被枪毙吧?”韩美霞说:“那倒是。不过,也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你说,公安局的人怎么就这么无能?刘得有的案件都多长时间了,硬是破不了案。”马少岭说:“说不定那犯罪分子的智商比公安局的人智商要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