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会洁毕竟是马上山的妻子和马千里的儿媳妇,再怎么的,马家父子出殡那天,她也得去为丈夫和公公送行。那一天,她差点就哭死在丈夫的棺材前,是嫂子高翠蓝把她架回到屋子里。待吹吹打打的人远去,院子里冷清下来,屋子里只有马千里的老婆张彩云和马上山的妻子董会洁时,董会洁看着几天不见苍老的许多的婆母,失声痛苦,说:“妈,我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倒是张彩云经历过的事情多一些,显得不象董会洁那样悲伤,劝儿媳妇:“孩子,人是抗不过命的,遇到什么就得承受什么。你也不用太难受了,你还年轻,等孩子生下来,我给带着,你再找个合适的人家,也不见得比在我们马家过得差。”董会洁不听此话还好,听婆母这么说,就更为伤心了,哽咽着对婆母说:“我哪也不去,生是马家的人,死是马家的鬼,我要把我和上山的孩子养大成人!”
这是董会洁当时的真实心情。几个月后,董会洁生下了一个女婴,开始起名马念山。一个听起来有点男性化的名字。娘家人跟她说过,女孩子的名字都是带花啊、红啊、英什么的,没听说过带“山”字的呀,董会洁说我就让女儿叫这个名字,是为了一叫她就让我想起上山。娘家人说你那是何苦呢,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年轻,总得往前走一步,总想着上山,对你心情、对过日子都没有好处啊。董会洁说,我哪也不去,我就带着念山过一辈子。后来,有文化人跟董会洁说,孩子的父亲叫马上山,孩子叫马念山,让不知情的人听起来,好象女儿和父亲是同辈人似的,把孩子的名字起的与父亲名字只差一个字,总归是不恰当,这个时候董会洁的心情已经归于平常,听从了别人的劝告,把女儿的名字从马念山改成了马静。
这几个月来,饱受心灵折磨的不仅是张彩云和马上山的妻子,还有马上坡的妻子高翠蓝,甚至她所受到了心灵折磨一点也不比婆母和弟媳妇轻。毕竟是因为她要盖新房才需要拆旧房,而公公和小叔子都是因为给她帮忙才送了命的!但高翠蓝必须得挺住,公公和小叔子没了,家里除了年少的少岭,就是老少三个女人,而她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如果她也倒下,那这个家就垮了!高翠蓝在那个非常时期表现地非常坚强,在出事的第二天就托人去了城里的邮局,给在东北当工人的丈夫马上坡发了电报:“家中变故,速归!”
马上坡接到电报后立刻就拿着电报去找队长请假,有了这样的电报,就算工程再紧,也得让马上坡回家。马上坡当即赶往车站,第二天晚上到家,一进院,就看到了院子里有好多人,他顾不得跟人打招呼,进了三间瓦房的堂屋,一脚迈进去就惊呆了:堂屋中用四条长凳子支起了四块门板,而门板上却空空如野。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进了屋,只见老娘孤零零地坐在土炕上,见到马上坡进来,老娘失声痛苦:“儿呀,你爹你弟都没有了啊!”马上坡的头就“嗡”地一下,眼前发黑,差一点就晕倒。这个时候高翠蓝从外面走进来,马上坡问高翠蓝爹和弟弟在哪里?高翠蓝告诉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天热,爹和弟弟的身体都有点臭了,就没有等他,后晌就让爹和弟弟入土为安了!马上坡没有问爹和弟弟是怎么死的,让高翠蓝带着他来到了村北的乱坟岗。沙河几个村的人死后都埋在这里。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这里开始埋人的,分得清的坟头还有上百个,但这里埋的人不只上百个,那些古人永远的栖身之所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后代的衰败而消失得见不到坟头。在上百个看得见的坟头中,大多长着或茂密或稀疏的杂草,只有坟场东头的两座新坟,是用新土培起来的,上面还没有杂草。马上坡知道,那两座新坟里躺着他的父亲和他的弟弟。走到近前,高翠蓝告诉马上坡左边的坟埋的是老爹,右边的分埋的是弟弟。马上坡和高翠蓝先在左边的坟前跪了下来,马上坡嚎啕大哭,对着老爹的坟头拜了三拜。高翠蓝把马上坡拉了起来,说人死不能复生,你刚回来,别太累了。马上坡站了起来,又朝着弟弟的坟头跪了下去,拜了三拜。然后,夫妻二人朝家的方向走。直到这个时候,马上坡才来得及问高翠蓝他的父亲和弟弟是怎么死的。高翠蓝把马千里和马上山的死因说给了马上坡。马上坡半天也没有言语。
高翠蓝的坚强让马上坡都感到惊奇。就在把马上坡回家后的第五天,邻居刘兆勋找上门来,跟高翠蓝和马上坡说他家山墙保护的事情。却原来,刘兆勋家的三间草房和马千里住的三间草房都是村里大地主郑天柱的财产,用来住长工的,土改时被分掉,西院的三间分给了刘兆勋的老爹,刘兆勋的老爹在解放后的第二年患痨病死了,房子自然归了刘兆勋;东院的三间分给了另一家佃户,后来被马千里买了过来,马上坡与马上山分家时三间草房写在了马上坡的名下。西院房子的东山墙与东院房子的西山墙是贴在一起的,但两面山墙都没有抹石灰。在马上坡家的那道山墙倒塌之后,刘兆勋家的那道仍然矗立的山墙就有一面是裸露的,砖与砖之间有缝隙。刘兆勋找到马上坡和高翠蓝,就是要求高翠蓝赶紧找人把他家山墙裸露的一面用石灰抹严实。刘兆勋说,雨季快到了,再不把那墙抹严实,风会把雨吹进屋子,更可怕的是会被雨淋倒,出事故!听刘兆勋这么说,马上坡就有点生气,心说还邻居呢,怎么就这么没有人情味?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非在这个时候来找麻烦?便没有给刘兆勋好听的:“你家的山墙,干吗要我家来给抹?”刘兆勋听马上坡这么说,也不高兴了:“上坡,话不能这么说吧?房子是我家的不假,山墙是我家的也不假,但我家山墙原本不是裸露的这也不假吧?是因为你家拆房子,山墙倒了,才让我家山墙这样了。你说,要是因为往里灌雨出了事情,责任是谁的?”马上坡还想说什么,让高翠蓝给拦住了,她面对刘兆勋:“刘大哥,你说得对,是我的责任。要不是我家拆房,也不会让你家山墙成这样。这不是刚把我公爹和小叔子的后事料理完吗?明天,我就找人给你抹墙。你看怎样?”刘兆勋冲马上坡说:“你听听,一个大男人,还不如家庭妇女明事理,亏你还在外面混?”没等马上坡再说什么,刘兆勋转身走了。
夜里,马上坡跟高翠蓝商量,家里总得有个男人撑着,外面的工不做了,辞工回家。高翠蓝对马上坡说:“绝对不能这样,连这个念头都不能有。在外面总比在家里好,再说,总不能为眼前的事情耽误了自己和孩子的前途,家里的事情有我呢。难道你不相信我能撑起这个家?”马上坡说我当然相信你能撑起这个家,可就是太辛苦你了。高翠蓝说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接着,两口子又商量了下一步该往哪里走,怎么走,把养老娘,盖房子、给刘兆勋家的山墙抹灰这些眼前和长远的事情都一一合计好了,两口子才睡。
要说,高翠蓝可真是个有能耐的女人,马上坡只在家里呆了一个月就回东北了,把家里的大事小情都留给了高翠蓝。弟媳妇董会洁还没有从失去丈夫的阴影中走出来,更何况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什么也帮不上高翠蓝的忙,虽然有婆母在某些事情上帮高翠蓝拿拿主意,但主意总是出不到点子上,高翠蓝也就很少采纳婆母的主意。两个月后,新房子盖起来了,是沙河一带最好的房子。走过路过的人看到那房子,都从心里赞叹:这家的日子过得可真红火!村里的男人与自家的女人发生争执,总是拿高翠蓝说事:看看人家高翠蓝,再看看你?女人便会反驳:人家高翠蓝嫁的是工人,你算啥?扒拉土疙瘩!人家高翠蓝能嫁给你呀?你连人家的后脑勺都摸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