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翠蓝的打算是,把老院子里的三间草房拆掉,把新买的宅基地上的破房子也拆掉,这样,不仅旧房子的椽子、檩子等还可以用,而且拆出来的砖石也可以用,盖新房就可以省下一大笔钱。这样做的前提是她和儿子马少岭还有公公婆婆得有个住处。儿子马少岭的问题好解决,送到娘家先住一段时间,等新房子能住人了再接回来。不好解决的问题是把公婆安置在什么地方。这一回高翠蓝不能自作主张了,要解决这个难题,还非得得到公婆的理解和支持。那天,吃晚饭的时候,高翠蓝给马千里炒了两个菜,烫了一壶酒,等马千里喝得差不多了,高翠蓝叫了一声爹,说跟你老商量一件事情。马千里就明白了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放下拿在手中的酒杯,听儿媳妇说什么。儿媳妇说:“爹,咱们这三间草房,有年头了,夏天漏雨,冬天四面透风,实在是不能再住下去了。再说了,少岭还有两年就上小学了,得给他一间房子。咱们得盖新房子。盖四间。可咱们没那么多的钱,得把三间草房拆掉,拆出来的砖石木料就可以用来盖新房。但要拆房子,咱们住哪儿?我想把少岭送回我娘家住几天,我在院子里搭个窝棚。只是你们老两口子,总不能随着我住窝棚吧?我的意思是,妹妹结婚后,她原先住的那间屋子不是空出来了吗。您能不能跟二弟说说,你们老两口子先住妹妹住过的那间房,等新房能住人了,你们再搬过去。”马千里原本对大儿媳妇擅自做主买房的做法想不通,听大儿媳妇这么一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相反,这高家闺女办事情就是有主见。马千里很痛快地答应了大儿媳,说吃过饭就去找老二说。
出乎高翠蓝的意料之外,马上山和董会洁很痛快地答应了在新房能住人之前让公婆住进小姑子曾住过的屋子里。之所以答应地这么爽快,是因为马上山和董会洁也有自己的小六九:高翠蓝如果不搬出去,这一个院子里就住着两户人家,虽然是亲兄弟,但毕竟不如独门独户住着方便。更进一步,高翠蓝搬出去住了,三间旧草房拆了,整个院子的空地就都归了马上山和董会洁,种什么都好,那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高翠蓝总不能搬出去了还占半个院子的地盘吧?
高翠蓝请了两个木匠、两个瓦匠帮助拆房,马千里和马上山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拆房,先去房顶再拆界墙和山墙。用了两天时间,把房顶上的草扒掉,把椽子、檩子卸下来摆放在院中,再去掉门窗、拆掉界墙,到第四天,只剩下了与东西邻相连的两道山墙还矗立着。那几天晚上有月亮,给自家干活儿,几个人都使出了十分的力气。晚饭后,请来的木匠和瓦匠回家了,马千里和马上山还要趁着有月亮多干一会儿。马千里拿着铁锹、马上山拿着钢镐来到了三间旧草房的西山墙下,开始拆除西山墙。不愧是地主家的房子,别看表面上没啥特殊的地方,但用料却货真价实,山墙是用青砖和条石砌成的,地基及地基半米以上是长方形的条石,条石以上才是青砖。马上山瞄准两块条石之间的缝隙,举起钢镐,把钢镐尖纫进去,撬动条石,待缝隙大到一定程度,马千里过来帮忙……一快条石被抠了出来,两块条石被抠了出来……原先被条石支撑着的青砖墙失去了支撑,在重力的作用下开始下沉,原先是与邻居家的山墙紧贴在一起的,失去支撑的山墙与邻居家的山墙剥离了,形成了上宽下窄的V字形缝隙……高翠蓝烧了开水给公公和小叔子送来,还没有走到跟前,就听到“轰”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尘土冲天而起,迷住了她的眼睛……
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马家的人谁也不会预料到,这句话竟然在他家应验了。
那年,马千里刚刚五十岁,大儿子在外当工人,二儿子在家务农,有一个孙子,二儿媳也身怀有孕,姑娘找下的婆家日子过得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光马千里自己觉得在沙河一至五村,过日子的光景是风景这边独好,不少乡亲对他也是高看一眼,说他马千里上辈子积了德了。要是大儿子媳妇再盖四间新房,他马家的日子就比得上解放前村里的小地主吴上青了。没有想到乐极生悲,很喜剧的事情顷刻之间就成了悲剧。最伤心的还属身怀六甲的董会洁。头天晚上,她还在被窝里与丈夫马上山盘算,等高翠蓝搬出去,就把整个院子改造成菜园子,从春到夏,种各种时令的蔬菜和瓜果,自家吃不了,到集市上卖,再养上两头猪,到了年跟前,就不用花钱买猪肉了,还可以换回过日子的钱来。董会洁与马上山做这样盘算的时候,不会想到马上山会在一夜之后与她阴阳两隔。因为身怀有孕,马上山和公婆都不让她干重活,拆房这样的事情更轮不到她上前了。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她拿过给丈夫正纳着但还没有纳完的鞋底,凑在煤油灯下,正细心地纳着鞋底,就听到窗外一声巨响,她抬头朝窗外看去,什么也看不清楚,便放下鞋底,走出了屋子,只见月光之下,一个女人背对着她,站在离她几十步远的地方。既而,董会洁听到了她的嫂嫂高翠蓝悲天悯人的喊声:“爸,二弟!”她看到,她的嫂子朝着那三间草房的地基跑去,接着,她看到了原本矗立着的的山墙此刻是躺在大地上的,而她的公公和丈夫却不见踪影。公公和丈夫不是帮着嫂子拆房,今天是拆山墙的呀,他们到哪里去了?董会洁突然间就明白了嫂子为什么会有那么悲天悯人的喊声,为什么宅基地上不见公公和丈夫的身影,董会洁支撑不住,一下子倒了下去。
董会洁醒过来时,是躺在娘家的土炕上,身边有自己的父亲、母亲、哥哥和嫂子,还有邻居刘兆勋。她问母亲和哥哥,自己怎么会在娘家。哥哥董国才告诉她,是刘兆勋把她送到这里的。董家离马家不远,把董会洁从马家送回娘家,也就是一袋烟的工夫。所以,实际上,董会洁在娘家土炕上躺了没多会儿就醒了过来,她的父母和哥哥*持着赶紧叫医生呢,她睁开了眼睛,而且说话很清楚,全家人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董国才还没有把话说完,董会洁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她猛地坐了起来,喊着“上山,上山”,就要往外跑,是母亲和嫂子拉住了她。母亲对女儿说:“闺女,不为别的,你得为肚中的孩子想想啊,你动不得气呀!”董会洁想,是啊,要是肚中的孩子有个好歹,怎么对得起死去的马上山?为了孩子的安全,她也只好听从家人的劝告在娘家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