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坡学的是木匠，在队上干的是架子工，因为干活时尽想着那封信的事情，一脚没踩稳，从十几米高的架子上摔了下来，当时就被摔得不省人事。工友们赶紧把马上坡送到了医院，又从县医院转到了省医院。马上坡的命保住了，从此却站不起来了。单位通知了高翠蓝。高翠蓝把马少岭和马少云留在家中，独身一人来到了长春。见到床上的马少岭，高翠蓝很是伤心，哭着说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让你出来当工人，如果听你的母亲去世那年你就辞工回家，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都是我不好啊！马上坡虽然站不起来了，但脑瓜子一点也没有受影响。他心里说，这些都不是原因，原因是你跟我撒谎，把跟相好的生的孩子说成了遭歹徒*生的孩子。高翠蓝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后，一天下午，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口子的时候，马上坡对高翠蓝说：“翠蓝，我们俩的缘分尽了，分手吧，少岭你带，少云我带。”高翠蓝吃了一惊，说上坡你怎么说胡话呀？马少岭说：“我没有说胡话，我成了废人了，不能拖累你。”高翠蓝就哭了，说：“上坡，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我们都老夫老妻的了，你还跟我说这样的话。越是这样了，越需要我的照顾，我哪能离开你？明天我就去找你们领导说，我带你回家。”马上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高翠蓝去找了马上坡的领导，提出了带马上坡回老家的请求。单位领导研究后同意了高翠蓝带马上坡回河北老家。因为马上坡属于因公负伤，不但工资照开，医药费报销，还给高翠蓝一定数额的护理费。单位派了两个人护送马上坡回河北。领导和许多同事来给马上坡送行。要离开单位了，马上坡有一种很凄惨的感觉，想坐起来给领导和同事们敬个礼，可力不从心，只好含泪挥手告别。
马上坡随着高翠蓝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高翠蓝把他背进了屋子。送马上坡回来的两位同志都抢着要背马上坡，让高翠蓝给拒绝了。高翠蓝说，你们能替代我一时，替代不了我下半生。我得早点适应。这话让马上坡很心酸。不止是心酸。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成为残废就内疚。高翠蓝是多么好的人？即便是她年轻时跟人好过，有了孩子，那也是年轻时犯的错呀！她不跟他说这些，编出遭歹徒糟蹋的瞎话，也不是她不实在，这事摊在谁的身上都不会有啥说啥。年轻时的错误怎么就不能原谅呢？更何况从高翠蓝写给齐军的信来看，高翠蓝是拒绝了齐军的呀！说明她不可能与他来往，并且是对过去悔恨的呀！自己怎么就那么心胸狭窄？因为心胸狭窄，造成了干活时精神恍惚，才有了这样的悲剧。悔呀，悔呀！马上坡把肠子都悔青了。只可惜天底下没有后悔药。高翠蓝把马上坡背进屋子，马少岭和马少云都围了上来，喊着“爸爸怎么啦？爸爸怎么啦？”马上坡躺在土炕上，一手拉着马少岭，一手拉着马少云。眼睛里转着泪花。单位来送他的同事见此请此景，想着往日与马上坡一起干活时的愉快，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倒是高翠蓝显得坚强，跟两个客人说，你们陪老马说会话，我给你们做饭。两个客人互相传递了一下眼神，跟高翠蓝说：“嫂子，你就别忙活了。我们把老马送到家，也算完成任务了，单位人手少，我们得连夜赶回去。”高翠蓝说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马上坡也劝两位同事吃过饭再走，怎奈两个客人非走不可，高翠蓝也就不再坚持。两个客人说等过些时间再来看老马，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嫂子给单位写信，告辞。高翠蓝把两个客人送出了院子。回到屋子里，高翠蓝叫过马少岭和马少云，说：“你们的爸爸从今以后就跟咱们在一起了，你们的爸爸身体残废了，你们得多照顾他。知道吗？”兄妹俩点头，说：“知道了。”
马上坡的单位给沙河三村大队党支部开了一封信让高翠蓝带了过来，信的内容是马上坡因工伤残，需要人照顾，高翠蓝为单位聘请的专门护理马上坡的人，护理费由马上坡的单位支付，请求村里给提供方便。高翠蓝拿着这封信去找了大队党支部书记董国才。董国才看过那封信后很是惊讶，说我去看看上坡。董国才来到高翠蓝和马上坡的住处，见到了躺在炕上的马上坡。董国才心说，命运真是捉弄人啊。两个少年时的伙伴聊了一会儿天，董国才告辞，出门时对高翠蓝说，有什么困难自管找大队。
董会洁从邮局取回那封信后，重新写了一段话，换了一个信封，连同高翠蓝写给齐军的那封信一同装进新信封里，写好收信人的地址，重新回到邮局，寄走了那一封信。她想象了马上坡看了那封信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她做了好多种推测，就是没有推测出马上坡会成为站不起来的人。当从哥哥董国才的嘴里听说了马上坡成了废人被送回来这件事情之后，董会洁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了。也不知道马上坡的残废与自己写的那封信有没有关系，如果与那封信有关系，自己的罪孽就大了。
从那天起，董会洁夜里老是做噩梦。梦到次数最多的是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朝她喊：“还我的腿，还我的腿！”那一夜，她梦到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张开大嘴朝她扑过来。这天，她又做了类似的梦。一个老妇人披头散发，眼睛朝外凸着，舌头老长，喊着：“你的情夫呢？还我命来！”她被吓醒了。这时候窗外电闪雷鸣，一个闪电，划破夜空，把窗前照得如同白昼，就在这当空，董会洁看到，窗前，有一个披头散发看不清男女的人趴在玻璃窗上，董会洁惊叫一声，赶忙用被单盖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