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半天，董会洁才把被单从头上移开，惊恐地看了看窗户，除了漆黑的夜色，什么也没有。莫非是自己精神错乱，自己吓唬自己？或者是齐久文说过的幻觉？想重新入睡，却怎么也睡不着。想着这些年来的人生经历，不禁哀叹，悲从心起。害人害己，这话一点也不假。要不是自己设计陷害高翠蓝，自己怎么会担惊受怕？又自己安慰自己，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从今以后好好过日子，再也不算计人了。小马静已经上了二年级了，齐久文教她，齐久文说马静很聪明。为了女儿，也不能再折腾了。董会洁这样安慰着自己，感觉到有尿意，从土炕上爬起来，下炕找尿盆，脚刚挨地，还没有趿拉上鞋，忽听到堂屋里有响动，她乍着胆子喊了一声：“谁？”堂屋里的响声更大了，是人的脚步声，从堂屋里走了出去。董会洁吓得瘫倒在屋地上。小马静被她的一声“谁”惊醒了，问：“妈，你在跟谁说话？”董会洁这才战战惊惊地起来，撒了尿，回到抗上，跟小马静说：“别说话，睡觉。”小马静翻了个身，又睡着了。董会洁不敢合眼了，只盼着天快点亮。鸡叫了三遍后，天终于亮了，晨曦透过窗户进了董会洁和马静栖身的屋子，董会洁坐了起来，挪到了窗台前，把头靠在窗户玻璃上，见到了院子里有夜间下雨积的水。她穿上衣服，心有余悸地打开了卧室与堂屋之间的那道门，手中没忘了拿一把剪刀！她先把头探了出去，确信堂屋里没有藏着人才迈过了堂屋与卧室之间的那道门槛，然后，她来到院中，搜索着脚印。只是这个院子从大门口到三间瓦房的门口铺的是石板路，原来三间草房在的时候，从大门口到三间草房铺的也是石板路。三间草房的后门口与三间瓦房的前门口之间是用石板路连接着的，三间草房拆了之后，石板路有了二十多米的空挡，去年，董国才复出之后，帮着妹妹把那二十多米的空挡也用石板铺了起来。加上昨夜下雨，石板路上根本看不出脚印。而且，大门也是从里面栓死的。这让董会洁对自己夜间的感觉产生了怀疑：是自己的听力产生了错觉，还是真的有人进了堂屋？那一整天，董会洁的精神都是恍惚的。她想去娘家，把夜间发生的事情对哥哥董国才说，可又怕真的是自己的听觉和视觉发生了错觉。说家里闹鬼了，那肯定会受到哥哥的批评。董会洁思来想去，认为自己这些天来的精神恍惚是从知道马上坡瘫痪开始的，是因为自己作了孽受到的惩罚。虽然董会洁跟着齐久文学会了认字、写字，还自学成才学会了写信，但骨子里还是迷信的，她相信因果报应，认为自己受到的惩罚就是报复高翠蓝的结果。肯定是马千里和马上山，还有张彩云在阴间看着她呢，做的梦和视觉、听觉上的错觉就是三人给她的警告！董会洁觉得，应该到马千里、马上山和老太太的坟前烧上一烛香，向他们忏悔，从今以后老老实实做人，再不算计人，求他们保佑，让她和小马静过上好日子。
那一天，董会洁没有去生产队上班，待小马静上学走了之后，去了供销社，买了香和纸，回到家中，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把香和纸装进篮子里，锁上门，朝村南的乱坟岗走去。
乱坟岗在沙河三村北两华里的地方，不仅沙河三村姓马的人死了要埋在这里，沙河一至五村不管什么姓的人死后都得到这里长眠。多少年下来，看得见坟头的坟也有上百个了。有的坟上长满了杂草，更多的坟因为后辈的衰落没人培土而不见了坟头。整个坟场被掩藏在树木之中，一个人进来，感觉到有点阴森。乌鸦的叫声更增添了几许恐怖。董会洁提着装有香和纸的篮子朝坟场的东南角走，那里是马家三口永久的安身之地。她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没有注意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了，她用手拄着地要站起来，手碰到了一件东西，她看了那东西一眼，不由得喊了一声“妈”，却原来那东西是一个死人的头颅！再看周围，有好多死人的尸骨，她就是被一根死人的尸骨绊倒的。董会洁心碰砰地跳，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继续朝公婆和丈夫的坟墓走去。一路上，她看到了好多死人的尸骨，她还看到有的长满杂草的坟被人挖开了，漏出黑乎乎的洞口，仿佛是里面的人出入的通道，让人毛骨悚然。董会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有点后悔来这样的地方了。终于来到了公婆和丈夫的坟前，她先在丈夫坟前点燃一烛香，祈祷丈夫保佑她和女儿的平安，然后又分别在公公和婆婆的坟前点着了香，给公公和婆婆下了跪，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着想对公公和婆婆说的话。正虔诚地祈祷，忽听什么地方有人说话：“回去吧，别在老房子住了，老房子有邪！”是丈夫的声音还是公公的声音？反正是从坟里发出来的！董会洁也顾不上拿篮子了，站起来，撒腿就跑，哪里还跑得动，两腿都发软了！跑了几步就慢了下来，扭回头看了看，一看更是恐怖：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在坟前站着，董会洁一下子就瘫倒了。
董会洁是被几个上坟的人叫醒的。有个老妇人问董会洁：“闺女，你怎么睡在这里？”董会洁想了半天才回忆起自己经历的事情，但跟陌生人说那样的事情人家肯定不信，还会说她宣传迷信。于是，撒谎说是头晕倒在了这里。老妇人身旁是个少妇。少妇问董会洁：“你也是来上坟的吧？”董会洁点点头。少妇问：“那你自己能回家吗？要不，我们送你回家！”董会洁说：“我自己能回。说着，站了起来，谢过老少女人，朝坟场外走去。
董会洁觉得有必要把这天的事情跟哥哥讲，就算哥哥不相信，说她迷信，她也要讲。董会洁从坟场回到村中，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娘家。正好哥哥董国才在家里。那年代在老百姓中流传一段顺口溜，把农村人分成十等，大队书记是一等人：“一等人，当书记，闺女儿子都出去。”意思是说，大队书记的儿子、闺女，没有耪大地的，都走了后门，最次的也得在公社农机站上班，有的还被保送上了中专、大学。“二等人，是队长，分配完活计炕上躺”，意思是说，生产队长只要把社员分派出去，张三干什么，李四干什么，然后，就可以回到家里躺在炕上了，工分还不少拿。董国才的儿子闺女还小，他也就没享受“儿子闺女都出去”的待遇，但他用不着到哪个生产队上班，虽是第七生产队的社员，但更是沙河三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即使一年中不到生产队上一天班，每年也是拿最高的工分。所以，别的庄稼人在大田里流汗时，他可以在家里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