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家的路上，马少岭的心情很复杂。脑海中好象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说，就是应该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活一辈子，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不知道是谁，岂不是白活了？另一个说，知道了又怎么样？那个造就了生命的人并没有尽到自己应该尽到的责任，那样的父亲值得寻找吗？再说了，自己若真的再认下一个父亲，现在的父亲心里会好受吗？齐叔叔为什么提那样的问题：是给了生命的父亲更应该得到孝顺还是把孩子养大的父亲更应该得到孝顺？齐叔叔是怕他一旦找到了生身父亲后疏远了现在的父亲啊。既然如此，那就自当那天晚上没有听到母亲说的那几句话，或者权当母亲说的那些话是因为着急说的胡话。
这些天来，高翠蓝和马上坡都看出马少岭有心事，不爱说话了，就连吃饭也是低着头吃。高翠蓝知道，马少岭的心事是因为那天晚上她说的那几句话引起的。一个在这个家庭里生活了十五年的孩子，一个管马上坡叫了十几年爸爸的少年，突然间意识到他并不是这个家庭的正宗成员，不是马上坡的亲骨肉，他会怎么想？他肯定心里很别扭，肯定想知道他的身世，肯定想知道他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高翠蓝猜测，马少岭肯定去找齐家营的齐军，从齐军那里了解事情的真相。果然，如高翠蓝猜测的那样，星期天那天吃过早饭，马少岭说跟同学有事情要出去，高翠蓝问他中午回来不，他说没准，看事情办得怎么样。马少岭走后，高翠蓝偷偷地跟了儿子一截，看到他独自一人奔了齐家营方向。
她回到家，跟马上坡说起这件事情。这个时候，马上坡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虽然，他已经接受了高翠蓝的全部，不管高翠蓝是被歹徒强暴有了马少岭，还是与人相好有了马少岭，对起不来炕的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问题的关键是马少岭知道了他的生身父亲不是躺在土炕上的他，这个家庭和他个人的命运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是他难以预料的。马上坡不是个自私的人，尽管自己的伤残与那封信有很大的关系，与高翠蓝的过去有很大的关系，但他无法抱怨，也不会抱怨。他觉得要抱怨的话只能抱怨他自己，是他的心胸太狭窄，就算高翠蓝年轻时有过相好，跟相好有了孩子，可她现在不是一心一意地跟着他马上坡过日子吗？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呀？就算是一个旧社会的妓女，从良后嫁人，只要她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她的过去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如果自己能这么想，就不会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就不会成为一个靠人照顾的伤残人！最主要的，他这一伤残，连夫妻生活都过不了了，而高翠蓝，才三十多岁，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就让他跟自己这样过下去吗？想到这一点，马上坡很是矛盾。一方面，他觉得他和马少云都离不开高翠蓝，他不希望这个家破裂；另一方面，他觉得继续让高翠蓝与他一起过是对高翠蓝的不公平，是自己的自私和残忍。这些日子来，他常常想这件事情。这真是个两难命题。自打前些天马少岭失踪，马上坡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了较为清晰的答案。应该让少岭认生身之父。如果那个叫齐军的男人还是单身，他鼓励高翠蓝回到齐军身边，当然，前提是齐军还能接受高翠蓝。有一个问题马上坡始终没想明白：高翠蓝与齐军是什么时候好上的，为什么两个人都有了孩子却没有走到一起。这是个埋在他心里的问题，如果高翠蓝不说，他是一辈子也不会问的，或许，那是高翠蓝心中永远的痛。
星期天早上，马少岭出去后，高翠蓝也出去了，马上坡就对母子俩干什么去了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高翠蓝出门有半个多小时回来了，马上坡见高翠蓝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让高翠蓝坐到他身边来。拉过高翠蓝的手。马上坡抚摩着高翠蓝那因为洗碗、洗衣服、下地干活变得粗糙的手，想着年轻时高翠蓝那双细腻的手，感慨万千。对高翠蓝说：“自打跟了我，你受苦了。我原来想，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带到市里，过城里人的生活，我退了休，孩子们也长大了，我们在城里养老，每天散散步，逛逛公园……哎，谁会想到我会成了这样，整天靠你伺候。翠蓝那，我真是于心不忍。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少岭。我想了好多天了，少岭要是去找他爸爸，就让他去找吧，你把他爸爸的单位告诉他，让他给他爸爸写封信。你呢，有合适的也走一家，别在这里耗着，耗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往常，马上坡也说过类似的话，高翠蓝会骂他没有良心。今天，高翠蓝实在是没有心思跟马上坡说什么。她一句话也不说，任凭马上坡抚摩着她的手。马上坡就以为高翠蓝接受了他的劝告，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滋味。
没到中午，马少岭就回来了。但没有进父母的屋子，而是进了自己的屋子。高翠蓝跟着儿子进了屋。问儿子：“去了齐家营了？”马少岭默默地点头。高翠蓝坐到儿子身边，抚摩着儿子的头说：“少岭，你长大了，有些事情该让你知道。不错，你是有两个爸爸，一个就是你现在的爸爸，还有一个叫齐军，但不是齐家营的齐军，他在行署上班。但是，那个齐军到现在也没有说要认你。”马少岭阻止了母亲：“妈，你别说了，别说是他是在行署上班，就算他在国家上班，咱也不稀罕。我就有一个爹，他叫马上坡！”马少岭的这番话让高翠蓝惊讶不已。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竟有这样的胸怀，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汗颜。下午，高翠蓝把马少岭的话学给了马上坡，对马上坡说：“有什么样的儿子，就有什么样的娘，从今以后，再不要说让我改嫁让少岭找爸的话了！”
马上坡的双眼转出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