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少岭和刘章法上了初中后,两个人又在一个班了。
沙河初中是由原来的沙河小学扩建而成的,只有三个初中一年级,其余都是小学班。这样的初中、小学建在一起的学校有个新名词,叫“带帽初中”。但这只是临时的,等马少岭和刘章法他们那拨学生升到初中二年级,现在比他们低一届的学生也成了初中生,沙河公社就有独立的初中校舍了。这是开学典礼上校长跟师生们讲的。
初中生刘章法要比初中生马少岭神气得多,因为刘章法的舅舅是沙河三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尽管不是亲舅舅,但刘章法是刘兆勋的儿子,刘兆勋是董会洁的丈夫,董会洁是董国才的亲妹妹,他刘章法理所当然地就成了董国才的外甥。这是谁也抹杀不了的关系。那时候,董国才是沙河公社最年轻最红火的大队书记,不管是抓革命,还是促生产,公社都从沙河三大队找经验,董国才经常在公社和区甚至县里开的大会上发言。沙河一带谁不知道董国才?刘章法有这么一个舅舅,当然要自豪,当然要有优越感,当然要瞧不起人。
刘章法原先是瞧得起马少岭的。尽管马少岭盲了一只眼睛,刘章法还是瞧得起他。为什么?马少岭的爹是国家工人,况且马少岭学习好,在班上人缘好。而自己的老爹是杀人犯,是被政府镇压了的。有这样的爹,让懂事后的刘章法很是抬不起头来。马上坡瘫了,回沙河了,刘兆勋被放回来了,被平反了,刘章法渐渐瞧不起马少岭了。虽然,刘兆勋也少了半条腿,但比起瘫在炕上,那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最主要的,是马少岭没有董国才那样的舅舅。刘章法瞧不起马少岭不是藏在心里,而是实实在在地表现出来。从说话的口气,从办事的态度,都表现出对马少岭的轻蔑。
县里组织初中生文艺汇演,各学校都排演节目,马少岭和刘章法所在的初一(乙)班也排了一个节目。排的是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打虎上山》那一段,老师让马少岭出演杨子荣。因为马少岭的身材合适,唱腔也过得去。这让刘章法很不愉快,当着马少岭的面对同学们说,老师是怎么想的,我们初一(乙)班没有人了怎么的?让一个一只眼的人出演杨子荣,不是贬低杨子荣的英雄形象吗?这话让谁听了脸上都挂不住,更何况马少岭也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但马少岭并不发火,走到刘章法跟前,问:“听你说话的口气,是不服啊?”刘章法说:“那你自己说说,一个独眼龙能演好杨子荣吗?让你代表我们班出节目,就是失策。老师肯定是脑瓜子进水了。”马少岭说:“你形象好,老师怎么不让你代表我们班出节目?”刘章法就有些理屈词穷了,闷了半天,想出一个馊主意,问马少岭:“你知道杨子荣的英雄之处表现在哪里?”马少岭说:“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刘章法说:“那你有杨子荣这样的胆子吗?”马少岭说:“我是没赶上战争年代,要是我生在杨子荣那个时代,我也能像他那样。”刘章法说:“生产队昨天死了一头牛,原来是让你给吹死的。”马少岭说:“你才吹牛呢!”刘章法说:“有本事咱俩打个赌。”马少岭问:“赌什么?”刘章法说:“听说没有,乱坟岗前些日子又闹鬼了,你敢半夜到乱坟岗拿根人骨头出来,我就承认你胆子大,你就是英雄。”马少岭问:“我要是半夜拿一根骨头回来,你输啥?”刘章法说:“那我就敢在邪院子里住一夜。”刘章法说的邪院子就是齐久文疯了后一直锁着的那个院子。那院子里有鬼的传说沙河这块土上的大人小孩都知道。谁家小孩不听话,大人会吓唬他:“再不听话,把你扔到邪院子里去!”邪院子给人的恐怖感一点也不亚于乱坟岗。去年,刘兆勋和董会洁申请了新的宅基地,在远离马家老院一华里的地方盖了新房子,原来的那三间草房也拆了,整个院子显得很空。相邻的两个院子里都没有人住,别说是邪院子里闹过鬼,死过人,疯过人,就是没有那些事情,那么大的两个院子里空无一人,让一个人在那里住上一夜,也够吓人的。马少岭觉得这赌打得。叫过来两个同学,让他们做监督人。那两个同学觉得这事很刺激,答应做监督人。
四个人选择了星期天的夜里去乱坟岗。每人带了一个手电筒。半夜时分到的乱坟岗。之所以在这个时间到这里,是因为刘章法听说鬼通常都是半夜从坟里出来。刘章法和另外两个同学守在乱坟岗坟场的外面,马少岭独自一人进入坟场,找一根死人的骨头出来。马少岭打开了手电,往坟场深处走去。心咚咚地跳。他也很害怕,但跟刘章法打了赌,就不能退缩,否则,不但刘章法瞧不起他,别的同学也会笑话他是胆小鬼。最主要的,是如果他能从坟场找一根死人骨头带出去,刘章法就在邪院子里睡一宿。他要看看刘章法到底有没有那个胆子。乱坟岗坟场很大。马少岭知道,要找到死人的骨头,得在那些老坟周围找,新坟周围不可能有死人骨头。只有多年没人培土的老坟,年长日久,坟被雨水冲刷,棺材腐烂,死人骨头才会暴露在地面。越是老坟越是阴森。马少岭用电筒照着地面,寻找着死人的骨头。边向前走边给自己打气:天底下根本就没有鬼。人死如灯灭,火死一堆灰。鬼是人编出来吓唬人的!他的手电筒不能光照脚下那点地方,有时候还会往远处照一照。就在他把手电筒照准十几米远的一座老坟时,不由得“啊”了一声,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