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到了市长途汽车站,半小时后,乘上了从市长途汽车站开往沙河方向的汽车。下了车,朝沙河三村方向走去。治保主任在前,齐军在后,走的是一条很窄的乡间土路,正走着,迎面来了一位挎篮子的妇女。治保主任跟那妇女打招呼:“翠蓝妹子,这是上哪?”高翠蓝说:“到供销社去一趟,你这是去哪着?”治保主任说:“去了一趟市里。”高翠蓝与齐军擦肩而过,相互看了一眼,只一眼,两人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齐军问对方:“你是?”高翠蓝说:“对,我是高翠蓝!你的记忆力恢复了?”齐军不懂高翠蓝这番话的意思,有点迷惑,说:“你怎么在这里?”高翠蓝说:“这话我应该问你呀。你怎么来这里了?”治保主任返了回来,问高翠蓝:“你们认识?”高翠蓝没有回答治保主任提出的问题。她觉得治保主任这话问得有点多余,不认识为什么说那么多的话?齐军对高翠蓝说:“对不起,我妹妹出了点事情,我得赶紧去。”没等高翠蓝说什么,齐军朝前走了。齐军是怕再说下去,会让治保主任更加生疑。见齐军朝前走了,治保主任赶紧跟了上去。高翠蓝心说,怎么齐军的妹妹在沙河三村?会是谁呢?想了半天,想出只有小学校的齐久文也姓齐。莫非齐老师是齐军的妹妹?齐老师怎么了?高翠蓝顾不得到供销社买东西了,返回身,跟着治保主任和齐军。一袋烟的工夫,治保主任和齐军来到了马家老院子,这个时候院子里的人多了,有大队干部,有乡亲们,还有小学校的校长和老师。高翠蓝站在人群的后面,问先来的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乡亲们告诉她,齐久文疯了,还把书记给咬了。高翠蓝心一沉,心说齐老师是个多么好的人,前些天还来家访呢,怎么突然就疯了呢?高翠蓝问身旁的人:“齐老师是怎么疯的?”对方说:“听人说,半夜听到她喊抓鬼,一大早,董书记带着人进了她的屋子,就看到她的衣服破烂,身上有血印,恐怕是让鬼给糟蹋了!”高翠蓝没有再问,挤过人群到了屋里,只见齐久文正撕打着齐军,喊着:“你是鬼,你是鬼!”高翠蓝这才相信齐军真的是齐久文的哥哥。这么说,齐久文也是孙常娟的小姑子,可为什么没听齐久文提起过?也没见过以往齐军和孙常娟来沙河看过齐久文?还有,齐久文是下乡知青,是市里人,而齐军和孙常娟是齐家营的人。难道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叫齐军的人,并且长得如此相象?
高翠蓝正想着这些事情,听到院门口有汽车喇叭响。高翠蓝终止了想象,听到董国才喊让开,见齐军抱着齐久文朝外走,来到了院门口停着的公社修造厂派来的汽车旁,齐军抱着齐久文上了汽车,汽车开动,朝村外驶去……
后来,高翠蓝听说,齐久文老师因为神经错乱,已经不能教学了,回到市里治病,按照有关政策,办了返城的手续。那个马家老院子,大门一直锁着……
高翠蓝原本宁静的日子被打破了。马上坡伤残后,高翠蓝有了固定的护理费,虽然马上坡不上班了,但家里的收入并没有减少,她还不用到生产队去干那些又脏又累的活儿了。自己就是这样的命,日子就这么过吧。高翠蓝颇能自我安慰。她精心地伺候着马上坡,怕马上坡生褥疮,一宿给马上坡翻三次身,还特意买了一辆轮椅,天不太热也不太冷的日子里,用轮椅推着马上坡到街上、甚至田野里绕绕,让马上坡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闻一闻泥土的芳香,感受一下庄稼长起来的景象,用马上坡的话说,知足了。可日子一长,高翠蓝又有了一种难以启齿的压抑,特别是每天晚上睡在马上坡的身旁,看着睡得如死人一般的马上坡,她就会想:难道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吗?马上坡在东北时,虽然一年才回来一两次,有时候一年也回不来一次,但毕竟有个盼头。马上坡回来,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马上坡几乎每晚都要她,只要她不来例假,她都会满足马上坡。马上坡说两地分居的日子就是这样,饥饱不均。马上坡还问过高翠蓝:“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犯了瘾怎么办?会不会找野汉子?”高翠蓝就吓唬马上坡:“那是肯定的,反正你又看不到!”马上坡说:“对,你要瘾得受不了就去找,我要瘾得受不了了也去找。”高翠蓝说:“你敢,你要真找了别人,我用剪刀把你撒尿的东西给剪了。”两口子当然是开玩笑。但马上坡真的不行了,永远也不行了,而高翠蓝正当年,有时候真的是口干舌躁!但是,高翠蓝没有去找,就是要找,村子里也没有合适的。年轻没有结婚的,肯定看不上她,中年光棍、老年光棍倒是不少,可总不能跟狗一样,发情时哪个公狗都可以上啊!这天,在乡间土路上碰到齐军,多少往事又回到了心头。这些天来,她认定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两个长得相象的齐军了。可她闹不明白为什么两个齐军长得如此相象。难道他们是双胞胎?高翠蓝想知道齐军家住什么地方,结婚没有,有孩子没有,可怎么才能打听到这些?对了,治保主任肯定会知道,听说治保主任去过齐久文的家。但高翠蓝不能直接问治保主任齐军的事情,她找到治保主任时说也不知齐老师的病现在怎么样了,她想去城里看看齐老师,治保主任问高翠蓝:“你不是认识齐老师的哥哥齐军吗?怎么,你不知道他住哪?”高翠蓝说:“多少年前齐军在我们娘家村当过工作组员,是识字班的老师。我上识字班时认识的他。可我哪里会知道他住在哪啦?再说,都这么多年了,就是当初问过他家在哪,也早忘了。”治保主任就把齐军的住址告诉了高翠蓝。
高翠蓝是在一个星期天到的市里,她每隔一个月去市里的邮局给马上坡的单位寄马上坡看病的条子。当然,也可以到区邮局去寄,但到区邮局寄条子要晚到单位两三天,不如到市里的邮局去省时间。那天,他把马上坡交给了马少岭和马少云,独自一人来到了市里,先到邮局寄走了需要报销的条子,然后,按照治保主任告诉她的齐军的住址,来到了解放路277号。她的衣兜里还装着当初齐军写给他的那封要认马少岭的信。这时高翠蓝的想法与马上坡伤残之前的想法已经大不一样了,马上坡伤残之前,她很怕马上坡知道了马少岭的亲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样的话,马上坡就不会对马上坡那么亲了,将来,马上坡还可能让马上岭接他的班成为吃公家饭的工人!马上坡残废了,儿子马少岭有这样一个爹并不是多么荣耀的事情,非但不荣耀,长大了说媳妇都困难,他自己都盲了一只眼睛,再摊上一个起不了炕的公爹,哪个大闺女会往这样的火坑里跳?如果齐军还有原来的想法,要认少岭,那是高翠蓝巴不得的事情。齐军是国家干部呢,少岭有这么一个亲爹是很荣耀的事情,将来也会有一个好前途。高翠蓝当然知道,一旦让马少岭认了亲爹,她在乡亲们眼中的形象肯定会打折扣,会从好女人变成坏女人,自己的名声也就毁了,但自己的名声比起儿子的前途和幸福来又算得了什么呢?高翠蓝为了儿子,是什么都豁得出去的。高翠蓝问院子中在两棵小树上拉起的绳子上晒被子的中年妇女齐军住哪间屋子,那中年妇女告诉她齐军早就搬走了,原先住的两间屋子换了主人。高翠蓝本来那颗滚烫的心一下子冰凉了。她问那中年妇女知道不知道齐军搬到了哪里,中年妇女摇摇头说不知道。
高翠蓝回到了家。她并不很失望。她想,说不定哪一天,齐军会主动找上门来,跟她要儿子。她等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