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看一眼司徒诸葛,不知该如何是好。恩海兄弟有时太热情,我有点接不住。可这眼下的关紧当口,总不能让他一块儿跟着去。
司徒诸葛拱手施以礼满脸堆笑的说:“成,有你罩着总比我们慢慢悠悠的晃过去强。上车!”
我看一眼恩海没吭声,只能先上车。他在下边走着,没走多会儿,恩海拦住马车上来,我赶紧闪过身子给他腾出一片儿地方让他坐。恩海往我这边靠靠皮笑肉不笑的说:“兄弟,你这次犯的事儿可不是小事儿啊。你杀了洋毛子也就算了,你还敢去找他们,你这不是往狼嘴里跑嘛。”
“这事儿我也说不清楚,你还是问干爹吧。”我回应了一句,把问题又推回给司徒诸葛,想让他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徒诸葛看看恩海说:“我找了一个老乡,他在总理衙门当差,凑合着能把这事儿给平下来。不然,我看柏广就这么一直的困着也不是办法。”
恩海挫着牙花子说:“那,你们找的是哪国的公使?”
我接着就说:“德国公使。”
听到我说德国公使,恩海的脸色猛的一黑,看着司徒诸葛说:“你们找的那公使叫什么名字?”
司徒诸葛白我一眼,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他是一洋人,满嘴说的都是洋话,我也听不懂都是些什么,只能让我那同乡把这事儿给一点儿一点儿的给穿起来……”
“别瞒着了,在我跟前儿还藏着掖着的,你们找的是不是克林德公使?”恩海黑着脸冲我们说着,好像我们就是克林德似的。
我赶紧截住他的话茬儿问道:“怎么,这个人你认识?”
“哼哼,岂止是认识!”恩海说这话时冷哼了两声,咬牙切齿的,跟有深仇大恨似的。我听着话的苗头不对,就必须把话引向别处,不然跟着一个话题聊下去最容易聊散伙,这就划不来了。我赶紧接着问道:“这洋人在咱们京城就是横行霸道,仗着手中的洋枪洋炮,莫不是这公使也……”
“这你还不知道吧,就前些日子,我跟几个弟兄巡逻刚好赶到东单牌楼煤渣胡同东口。他娘的,就在前边儿的东交民巷里边啊,他娘的突然窜出来三辆洋毛子的四轮大马车,直奔我们而来啊。”恩海说着还攥着拳头,好像要把那德国公使给生吞活剥了似的。
我装孙子,跟听说书似的紧接着问:“我呵!这还了得,后来怎么了?”
“打车头上丫坐一黄头发蓝眼睛的洋毛子,手里挥舞着洋枪,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那他娘的就是横冲直撞啊,嘴里边儿叽哩呱啦地乱叫唤,这个人就是他娘的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他娘的是在使馆区里,要是他敢到咱京城里,老子一刀活劈了他。我们一帮子弟兄差点儿就被撞死!”说到激动处还挥手踢脚的,我平日里也听说过洋毛子仗着这几次朝廷战败,在中国横行霸道的。不过听恩海说的这些搁在早些年,满清的旗人也这样,见怪不怪。
恩海见我没有接着再问下去,便对着彪子说:“你猜这狗日的洋毛子怎么了?”
彪子本就喜欢听恩海海吹胡侃的,见他问自己,赶忙打趣的说:“是不是赏了你五两银子?”
恩海大手一挥说:“赏他娘的卵蛋!这狗日的克林德指挥士兵在东交民巷的大街上张贴布告,布告上写着一十六个大字:“往来居民,切勿过境,如有不遵,枪毙尔命。”我他娘的还没见过洋毛子写咱们的字,就跟几个兄弟过去看看。哪知那克林德刚一张贴完布告,就驾着马车向煤渣胡同这边横冲直撞地跑过来。我们就在他们身后站着,一下子把老子给撞翻在地,这他娘的能让老子饶了他!?”
我点点头说:“那肯定不能饶了他啊,后来呢?”
“我手下的几个弟兄就冲上去了,这几个弟兄还真是够义气啊。见我被撞翻在地,几个人都冲上去了,哪知这洋毛子仗着手中有洋枪,当场就把几个弟兄全都给打死了。”说罢,恩海猛的沉默下去,不再说下去,我心里头一次这么的烦他,这他娘的都什么事儿啊,你说你没事儿干上前看什么告示啊。
马车突然停下来,我掀开帘子,外边又是一对人马给拦住了。我钻进马车里对恩海说:“恩大哥,是你们的人吧。”
恩海擦擦眼泪,钻出来说:“拦什么拦,也不看看是谁啊,我啊。赶紧的把栅栏给挪开!”
外边把守的兵勇并没有听恩海的喊叫,只有一个领头的站出来说:“恩大人,前儿个在东单牌楼煤渣胡同东口闹的那一出子事儿到现在我们几个弟兄现在还受着罚呢,死了的那六个兄弟不说,还有附近些个百姓,把总特意交代让我们严加看管这一带,兄弟们有兄弟们的苦衷,您就别为难弟兄们的了,这苦处你也是知道的。”
那领头的兵勇说过一番话,恩海也不知该怎么回应,毕竟人家说的句句在理。都是吃皇粮的,里面的那点儿事儿彼此都明白。可守在栅栏外的兵勇并不知恩海刚说过死的那几个弟兄,也算是为了他而死。心里自然过意不去,猛的掀起帘子跳下车,站在那兵勇跟前儿说:“六个弟兄的性命被洋毛子夺走不说,你他娘的还给洋毛子当把门儿的,咱们整天介被洋毛子欺辱你还觉得不够!”
我是头一次见恩海发这么大的火,心里咯噔一下。恩海对我说:“你不是要去找那个德国公使吗?老子跟你一块儿去,老子一枪崩了他个狗日的,老子一命抵一命,也算是为六个弟兄们报仇了。有谁拦着老子给兄弟报仇,老子先要了他的命!”恩海扯着嗓子嘶吼道,脖子上的青筋爆粗的显现出来。
把守的兵勇也没见过这架势,几个人互相看看,小声的商量什么。不大会儿功夫,那几个把守的兵勇把挡在身前的栅栏挪走,恩海上了马车,气势汹汹的盯着那几个兵勇。
我心里暗喊不妙,要是他跟着去了,可就是仇人见面格外眼红。这就别指望着那个叫什么克林德的洋人法外开恩饶了我,凌迟我都有可能。司徒诸葛也听见刚才他说的一番话,却没有任何动静。也不知道他肚子里卖的什么药,我看彪子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马车接着往前走,恩海又接着原来的话说:“你们不是要去找那个狗日的克林德公使吗,走,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我就害怕他这么说,我紧张的看着司徒诸葛,司徒诸葛微微一笑说:“能不能进去还说不定,你要是能领着我们进去,那我是乐意之极。”
听司徒诸葛这么一说,我顿时惊诧的看他,司徒诸葛冲我微微点点头示意我不要说话。恩海捏着拳头低吼着嗓子说:“成,见了克林德老子他娘的揍死他。”
司徒诸葛点点头说:“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脾气,有什么都不藏着不掖着。”
车子晃晃悠悠的走了过去,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车子又停下来。我凑到车窗帘子跟前看了几眼,已经到了使馆区。但是使馆区外围着成群的义和拳拳民,我回头对着司徒诸葛说:“老爹,外面全是义和拳的拳民,这可是进不去啊。”
司徒诸葛看着恩海,就等着看恩海的本事了。恩海看着外边的义和拳拳民民,对我们说:“你们在里面等着,千万别说话。”说罢跳下车。
坐在车里,我们几个屏气凝神的听着外边的动静。恩海下了车,对着外边的义和拳拳民喊道:“都给我闪开,让我进去!”
原本熙熙攘攘噪杂不已的人群,听到恩海这么一喊,突然静了下来。整个胡同口鸦雀无声,我心里暗自佩服他的本事,竟然能让这么一大群的义和拳拳民安静下来。
恩海这么一喊,拥挤不堪的人群给恩海让开一条道,恩海沿着让出来的道路走到使馆区外边。站在外边看守的洋毛子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恩海,等他走到跟前儿时,恩海突然冲这里边大声喊道:“狗日的克林德,你他娘的给老子出来!”我听他这么喊着心里暗自替他担忧,要是洋毛子看不顺眼给他来上一枪,那就跟打死一条狗一样。
恩海站在使馆区外扯着嗓子喊了半天,里边还是没什么回应。突然,“砰”的一声枪响,我赶忙掀起帘子看着外边。恩海身边的一个义和拳拳民倒在地上,原本安静的义和拳拳民见到自己的兄弟被打死,个个愤怒起来。一哄而上的冲向使馆区,也不管洋毛子手中的洋枪,只是蜂拥而上。
我坐在马车上心里都感到车子在晃动,马儿更是没见过这种阵势,受到惊吓后一阵嘶鸣转身跑了回去。驾车的人还没来得及拉住马,马已经跑了出去。恩海见我们的马车跑了,紧紧跟在后面追着。
身后的义和拳拳民被洋毛子激怒了,全体围攻使馆区。恩海跟在马车后面跑着,我坐到外边,对着驾车的马夫喊道:“赶紧让马车停下来!”
马夫惊恐不安的对我喊道:“停不下来啊官爷,这马儿受惊了,根本停不下来啊,要是撞在人身上那可就出人命啊!”
我转过头看着恩海,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着让我们停下来,我冲他喊道:“马受惊了,停不下来啊。”我正喊话呢,彪子猛的窜出来,飞身一窜骑在马上用力的拉住缰绳。彪子的力道奇大无比,缰绳拉的马头猛地向上一抬,嘶鸣几声便停了下来。
恩海喘着粗气,一手攀着马车的板子,一边说:“他娘的,我这刚一过去你们就跑啊!”
我忙对他说:“哪儿是啊,洋毛子的枪响声惊动了马,你算是名大福大啊,刚才那一枪刚好打到你身边的人了,要是再偏一点儿,这会儿你早就到阎王爷那里去了。”
恩海上了马车,对我说:“回去,老子叫神机营的人来,快!”
一直坐在旁边的司徒诸葛突然发话了,对我说:“好,你先去找神机营的人来,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你来,快去快回!”司徒诸葛说话铿锵有力的。恩海点点头说:“把马绳解开,我骑马去。”
司徒诸葛对着外边驾车的马夫说:“快去把缰绳解开了,让这位爷骑马!”马夫愣了一下,彪子早已下马把套在马上的缰绳解了下来,牵出一匹马来到马车的跟前儿。恩海跨在马上,冲我们握拳施礼,然后用脚猛地一踢马屁股,马儿嘶鸣一声奔跑出去。
等他骑着马远去后我看着司徒诸葛不解的问道:“怎么还真让他去叫神机营的人来吗?”神机营是朝廷里为了对付洋毛子的洋枪洋炮而设立的军队,早在同治年间就有了。神机营的成员主要是从八旗各部﹑蒙古﹑汉军及前锋﹑护军﹑步军﹑火器﹑健锐诸营之精锐者中挑选出来的,为各旗营中最精锐的军队,其权威之重,亦远胜于各营。到了现今,神机营已经很是厉害了,在跟洋毛子对阵的时候,也是不逊于洋人。
要是恩海真叫来了他手下的兄弟,那可就麻烦了。那都是真枪啊,一枪打上去那就是一个大窟窿啊,跟洋毛子干起来朝廷那是要杀头的。我是不想再卷到这里边去,山陕那次被栽赃冤枉的事儿还没有解决,这要是再来一个伙同杀人,那可是罪上加罪,死都死两回了。
司徒诸葛笑着对我说:“你这次能不能摆脱这个罪名就看恩海了!”我听他话里有话,赶忙问道:“司徒老爹,你这话的意思是……”
司徒老爹说:“走,咱们把克林德公使给请出来!”
我不解的看着他,彪子上前说:“这义和拳的拳民把外边围的死死的,怎么把那个洋毛子给请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