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记忆以来,眼前的小子就是个板着脸孔的家伙,儿时一起打闹也见不到对方脸上的笑容。克莱尔一度认为她青梅竹马的玩伴是个不会笑的人,至少在自己面前几乎没笑过。
从小自己就仗着比罗杰大两岁,不知欺负了他多少回,但那小子从没跟自己较过劲。渐渐地,克莱尔开始习惯压榨这个小屁孩了。
“罗杰……”克莱尔不禁喊着对方的名字,“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就算罗杰不回答这个问题,克莱尔也能从对方认真紧张的程度上猜测出来。“嘭”,楼下传来破门的声音,看来凯恩和他的人冲进别墅了。
“这边!”罗杰马上拉着女孩的手朝里处的墙壁走去,他一边在墙上摸来摸去一边解释道,“这里有个密道,可以帮我们离开!”
克莱尔露出惊讶之色,罗杰的家她非常熟悉,可从未发现过有什么密道。正在她疑惑的时候,墙壁发出隆隆的沉闷声,似乎很久没有启动这个机关了。没等克莱尔发问,罗杰强行拉着她跳了下去。
密道是斜着通往下方的,克莱尔一手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尖叫起来,一手紧紧地拉着罗杰的手。经过十秒左右的时间,他们终于着地了。
“呜……”克莱尔把手松开,大口喘着粗气,“好疼啊!”
“你坐在我身上还喊疼,该喊疼的人是我才对吧?”罗杰屁股着地,而他却是充当了克莱尔的肉垫,“别发呆,快起来!”
密道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女孩紧紧地拉着男孩的手不肯松开。
“跟紧点,很快就能到出口。”
罗杰说着,开始摸黑朝前迈步。他能明显感觉到身后女孩的紧张感,她几乎贴着自己寸步不离,自己的衣服都快要被扯下来了。
“将军阁下,整个别墅都没人!”
凯恩皱起了眉头,此时他正站在密道的入口墙壁处,这个房间很明显有人呆过,而且客厅里原来也有人。
“全城搜捕克莱尔•德雷蒙撒!”凯恩下令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罗杰•杜隆!”
深夜的艾斯多姆在静悄悄地进行着大搜捕,大批出动的军队比起白天所有出行的市民还要多了不少。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一路摸黑朝前走,女孩已经没有之前那样发抖了,现在她反而觉得很享受,就像小时候的捉迷藏一样,可惜罗杰心里却没这么想。
“哎哟!怎么说停就停都不通知我一下!”
“这里有两条路,一条是下来的滑行通道,另一条是楼梯。”
“你好熟悉,是不是经常从家里溜出来的?”
罗杰没心情开玩笑,拉着克莱尔朝左边的路走去,不一会儿他们就碰上了台阶。
“小心脚下。”这算是罗杰关心的话语了,虽然很短,但受益匪浅。
这段上升的台阶似乎挺长的,他们走了足足五分钟后,罗杰示意克莱尔停下脚步。他小心地推开头上的东西,似乎是个盖子。一丝微弱的亮光从头顶上方照射进来,克莱尔一眼就辨认出那是月光。
“我先上去看看,你别出声。”
罗杰刚想动身,背后的女孩就紧紧拉着他不放,其意图非常之明显。
“色女,别趁机扯我裤子。”这句话的意思是为了让克莱尔放心。
漆黑的月色下周围是一片花园,这里的植物已经进入了梦想,它们不知道有个外来者闯入了这里。在确保周围没有人时,罗杰又朝一旁的房子望去,里面没有任何亮光,估计主人也入眠了。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罗杰终于把克莱尔从密道里拽了上来,顺便抱怨一句:“你真该减肥了。”
“哼!”女孩回以经典的不满声。
正当罗杰准备松口气时,花园深处传来沙沙的响声,没等他回头去确认,一个声音便传了过来:“好大的胆子,知道擅闯这里是什么罪名吗……死罪!”
“完了!”克莱尔下意识地躲到罗杰背后,这时她已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比自己小两岁了。
“王子……”
那个从黑暗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人正是史里昂,此时他正一脸坏笑地看着罗杰:“你们这是做什么呢?用成人的说法是……偷情?”
“咳咳!”克莱尔觉得自己的脸应该已经红得快滴出血来了。
“王子,克莱尔有麻烦了。”罗杰紧张地说道。
“嗯,我知道。”史里昂理所应当地回答,“德雷蒙撒家族意图谋反,全城上下都知道了。”
“什么!”克莱尔惊讶地喊出声,此时她已顾不得躲在罗杰身后了,“你可别胡说,史里昂!”
“王子,克莱尔她……”罗杰赶忙替那个不懂礼节的家伙辩解。
“没事,她一直直呼我的名字的。”史里昂无所谓地摆摆手笑道,“其实我觉得你也应该这样,我们都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啊!”
克莱尔冷哼一声:“假惺惺的。”
气氛一下子变得极度尴尬,但罗杰更在意的是之后该如何是好,史里昂非常了解自己的玩伴,他拍拍罗杰的肩膀安慰道:“我这里最安全,放心吧,不如我们去房子里玩游戏吧!”
呆在室外也不是办法,他们三人进入了房子后,直接来到了两楼的卧室。史里昂点亮了一盏油灯,房间里闪烁着朦胧的光芒。
“我们好久没一起玩了,甚至连一起聊天都没机会。”史里昂有些失落地说道,眼前的两个玩伴越来越疏远了。
“我们高攀不起呀,王子!”克莱尔有意拉高声调说道。
“克莱尔!”罗杰显然是生气了,他不允许有人对史里昂不敬,“若不是王子殿下,你现在早就危险了!”
克莱尔瞪了罗杰一眼不满道:“开口一个王子殿下,闭口一个王子殿下,你就这么想当他的臣子?”
“没错,这是我的荣幸!”
“愚蠢的小屁孩!”
“好啦好啦,你们别吵了……我似乎总是见你们两个在吵啊,能不能尝试笑一笑和解呢?”
史里昂说完这句话便没有下文了,气氛凝固到了冰点,他不知如何才能打破这份尴尬。没过多久,克莱尔首先憋不住了。
“我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谋反?”
“他们试图行刺父王,幸好杜隆将军护卫及时,刺客全部被击杀,但这件事似乎早就在父王的预料中了。德雷蒙撒家族府邸空无一物,这与父王的猜测也是吻合的。”
“怎么会这样的?父亲他根本就没说过什么,只是让我一早就去罗杰的家……难道说……”
“很遗憾,克莱尔。你的家族可能从此就会覆灭了,估计还会牵连一些旁系的分支。”
克莱尔开始抽泣起来,这位年长两岁的女孩从未在史里昂面前流下眼泪,以至于他认为对方是个坚强的人。实际上,克莱尔只在罗杰面前才会流泪。
“没有挽回的余地吗,王子。我的意思是,克莱尔她什么都不知道。”
罗杰脸上写满了紧张与关切,可惜史里昂遗憾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是父王,我的话做不了主。”
史里昂并没有推辞什么,可罗杰还是不愿放弃一丝希望,他追问道:“我想让父亲帮忙试试,总之克莱尔和这次的暗杀没有一点关系,她才十四岁啊!”
“别激动,罗杰。”史里昂有些错愕,他从没见过情绪失控的玩伴,对方一直很冷静的。
一旁的克莱尔默不作声,但罗杰说的每个字她全部铭记在心,简直像是对爱的宣言一样。她凝视着那个男孩的脸蛋,幻想着多少年后他会长成什么样,比现在更加坚毅吗?
“嘟嘟嘟”轻微的敲门声从别墅外传来,克莱尔下意识地全身发抖,罗杰则紧张地看向史里昂,王子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走到阳台上去。
“这么晚了,是谁?”
“殿下,是我凯恩,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呢?”
说话的人无疑是克莱尔和罗杰现在最不想碰到的,史里昂朝他们使了个眼色后,继续回应凯恩:“多谢关心,你退下吧。”
“恕我无礼,殿下,我想进来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因为德雷蒙撒家族的人十分危险。”
“恐怕我不会允许你进来的,将军。”史里昂的口气根本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尽管他如此居高临下地对自己的父亲说话,但罗杰明白那是为了保全克莱尔。
别墅外一阵沉默,这让卧室内的三人面面相觑,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克莱尔不禁拉着罗杰的手,发现对方的手心里竟然在出冷汗。
“嘭”,大门被强行打开了,几十人的部队很快就涌了进来,为首者正是凯恩。
“杜隆将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史里昂气愤地一拍阳台上的扶手。
“一切罪责我会承担的,殿下。”凯恩仰望着那个小王子,然后对身边的下令道,“现在……给我搜!”
克莱尔感到深深地绝望,很明显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身为王子的史里昂并未因此而乱了方寸,他走进卧室对罗杰说道:“去把那些人引开,我在想办法。”
“松手,克莱尔!”
“别去!”
“我不会怎么样的,快松手!”
克莱尔的力气根本没有对方大,罗杰使劲甩开她后,朝阳台口一跃而下。
“什么人!抓住他!”
罗杰的突然出现无疑成了禁卫军的众矢之的,王子的花园里现在热闹极了,几十个人都在追捕一个人,已无暇顾及那些花花草草的生命了。罗杰拼命地朝前奔跑,尽全力避开那些追上来的禁卫军,但他毕竟是个孩子,被抓住是迟早的事。
禁卫军不是普通士兵,他们有着严密的纪律和优秀素质,追捕一个孩子根本不会耽误多少时间。几个人将罗杰团团围住,其中一人开口道:“您是将军的儿子,请别为难我们了。”
“你们全部给我让开!”
罗杰一愣,他周围的禁卫军同样惊讶地回头看去,一柄锋利的匕首正架在小王子的脖子上,女孩还用一只手紧紧地勒住他。
“克莱尔!”罗杰刚有所动作,禁卫军马上将其制服了,可男孩仍旧在挣扎着,他始终盯着前方的两人。
“克莱尔,你这么做是没意义的,你的家人已经全部被处死了,你的父亲抵抗到了最后,我亲手砍下了他的人头。”凯恩说着拔出守护之剑帕库塔斯,发出最后的警告,“在你右手还未动的情况下,我就能夺走你错弱的小生命,还是别做傻事为好。”
“退下,杜隆将军,这是命令!”史里昂以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
握着匕首的手一直在发抖,那明晃晃的利器距离史里昂的颈脖处还有一寸,克莱尔满脑子都是凯恩之前的那句话,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吗,家里的人都死光了吗?
“咣当”,匕首落地的清脆声打破了胶着的局面,女孩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泪如泉涌放声哭泣。禁卫军立刻一拥而上,将这个柔弱的女孩团团围住。
“处死她。”
女孩在哭泣时隐约听见这个声音,然后只觉得胸口一疼,一柄长剑贯穿了她的左胸,鲜血从背后喷涌而出。
她很想喊出声,却发现自己没有那份力气,禁卫军将她的视线完全阻隔,就连那个男孩的身影都不知在何处。
“究竟发生什么了?放开我啊!”罗杰的挣扎毫无意义,禁卫军的束缚根本无法挣脱。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万分急切的呐喊。
我死了吗?
只觉得身子好轻,仿佛在向天空飘浮起来,可我还是看不见他在哪里。
我给不了你生日礼物了,小屁孩。
多么想送你真正的礼物,告诉你,你不是小屁孩。
我好困,我看见父亲和过世的母亲站在一起,他们正朝我微笑招手。
罗杰,我青梅竹马的玩伴,恐怕我没机会见到你以后帅气的样子了。
愿我的思念一直伴随着你,还有我永远给不了你的礼物。
我的吻。
“父亲,为什么你要杀了她?”
“她威胁到了王子的生命,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不信!你们把她和殿下围在一起,真相是这样的吗?”
凯恩从未见自己的儿子敢用质问的口气和自己说话,他转身离去不准备解释任何事情,只丢下一句话:“你忠于谁,想清楚。”
又一年夏季来临,又是这一天。
罗杰的生日让他又大了一岁,但今天同样是他最好的玩伴——克莱尔的祭日,他将收到的所有礼物无一例外地在她坟前烧尽。
“你没遵守承诺,色女。我的生日礼物呢?昨晚我做了一个梦,看见你在远方的彼岸静静地看着我,不管我如何朝前奔跑都无法到达你那里。你流泪了,而我却触手不及……”
罗杰眼角湿润了,将最后一朵鲜花丢进火堆时,他站了起来。
“我们的命运注定了早熟的可悲,但从今天开始,我会将记忆永远封存起来。以后的罗杰,只会在意两件事——为王室效忠……还有忘记克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