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与那壮汉一起出了黄石村,并未分开,而是继续一起来到了泰山脚下,这才找了个地方坐下。路上,枫叶数度问他关于满人之事,他都一声长叹,回避了过去。现在到得泰山脚下,枫叶以为他就要告辞而去时,他却又主动邀枫叶坐下一谈。虽有些意外,但枫叶也未拒绝。两人坐下后,壮汉考虑了一下开口道:“我叫袁天,济南府人,小兄弟想来应是山上道观中人吧。”
“哦,原来是袁大哥,我叫枫叶,是三清观的。”
“小兄弟想必有些奇怪,在村里的时候,那些清兵那般跋扈,为何却没人敢出面指责他们,或者说是制止他们呢?而我为何又会在我等占据上风的时候,将事不了了之吧?”
袁天的语音有些低沉,话语中更有些说不出的感伤与沉重之意。枫叶点点头,却没说话,他在等袁天的答案。但袁天却没有立马作答,反而是抬头望着泰山,眼里有着的尽是伤痛与迷茫。过了一会才微叹了一口气,“小兄弟平时没大下过山吧?”
枫叶到不意他会问及这事,点了点头。“我已经整整六年没下过山了。所以对山下所发生的事倒是不大了解,还望袁大哥为我解惑。”
听了枫叶的回答,袁天双眼一亮,“还没想到小兄弟居然也是世外高人啦。呵呵。”
他这一说,倒把枫叶弄了个大红脸,“袁大哥,我说的是老实话,你怎么到开起我的玩笑来了。”
袁天见他脸薄,笑了笑,倒也未再开玩笑。“小兄弟既然几年没下过山,那肯定对近期局势不了解,我便为你详细解说一下吧。唉,怎么说呢?这样说吧,近期的时事演变,总的来说,是我炎黄一脉的大劫啊。”
袁天说到这里,停了停,眼中似乎有了一丝水意。他眼望虚无,恨恨地道:“六年前自吴三桂那狗贼引清兵入关以来,清人铁骑短短几年间就踏遍了我神州,血染我中华。我神州眼下正值内耗空虚之际,竟无力抵挡蛮夷的入侵。
而那清人毕竟是蛮夷之人啊。从努尔哈赤、皇太极到多尔衮,都以凶悍残忍著称。他们大军所过之处,一遇抵抗,破城得地之后不分军民,不论参与抵抗或未参与抵抗,通通屠杀或是掠取为奴婢,肆意打杀我炎黄儿女。
顺治二年四月时,清廷遣兵南下,一路大肆屠戮汉人,演出了一幕幕惨绝人寰的屠城悲剧。刽子手摄政王多尔衮就曾代表满洲贵族发布了‘屠城令’,并亲自带领大军血洗江南、岭南。干出了屠江阴、屠昆山、屠嘉兴、屠常熟、屠海宁、屠广州、屠赣州等等惨无人道,天怒人怨的暴行。在当时,清军几乎将四川人杀绝,导致现在不得不由湖广移民四川,落下了湖广填四川的说法。
清军屠昆山的时候,我有一亲戚亲自目睹了清军的一次暴行。那次,有妇女千人藏匿在昆山顶上,不意当时有个小孩忍不住哭出声来,被清军路过发现,于是搜戮殆尽,血流奔泻,如涧水暴下。所有妇女几乎全被**,然后被割乳,戳阴虐杀折磨而死。我那亲戚也挨了一刀,昏死过去,方才逃过大难。这几年下来,我炎黄儿女净减三分之二人口,少了整整几千万人啊!······”说至此处,袁天已经是双目泛红,语音哽咽,几度难以为续。
“现在,整个华夏大地,县无完村,村无完家,家无完人,人无完妇啊!我炎黄儿女,有思想、敢反抗的忠勇之士已几被杀尽,留下的大抵是顺服的“奴才”。正如“世忠营”领袖,黄宗羲老先生所说,满清的屠刀,杀尽了我汉人的骨气廉耻啊!······”
说话间,袁天泪流满面。说到最后,更是放声大哭,垂首顿胸。“可伶我炎黄一脉,几千年传承,尽都断送在这清狗之手啊。苍天啊,你到底睁不睁眼啊,在这朗朗乾坤之间,竟会出现这等丧尽天良的狗贼,出现这等这血腥的大地啊!难道这是上天要亡炎黄一脉吗?······恨啊,我恨啊!”
群山应和着袁天的哀嚎,发出声声呜鸣;松涛阵阵,为炎黄而悲咽;天上乌云覆盖,天不忍见神州大地的惨遇。······枫叶不知不觉间,也与袁天一般,流流满面,哽咽不已。是啊,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为什么,这血淋淋的遭遇会在炎黄大地一幕幕上演?难道说苍天真的无眼吗?······枫叶不由怀疑,举头三尺真的会有神明吗?他们为什么会如此见得这血腥的场面呢?·······过了好一会,袁天悲伤渐止。
“袁大哥,清兵作下如此恶行,难道我炎黄儿女现在竟没人再敢反抗吗?难道,有思想、敢反抗的忠勇之士真的已几被杀尽了吗?”枫叶疑问道。
“哼,反抗。我炎黄何时缺过热血男儿。清军围攻扬州,督师史可法固守孤城。清军乘机诱降,史可法严词拒绝。清军主帅多铎先后五次致书,史可法都不启封缄。清军攻城,史可法率军民浴血而战,历七昼夜。25日城破,军民逐巷奋战,大部分壮烈牺牲。清军纵兵屠戮,“十日不封刀”,八十多万汉人惨遭杀害。城破时史可法被俘,多铎劝他归降,史可法大义凛然:“我中国男儿,安肯苟活!城存我存,城亡我亡!我头可断而志不可屈!”后被清人所害。这不是我汉人铁血儿郎?
清朝颁布剃发令后,江阴举行了反清起义,共推阎应元、陈明遇为领袖,‘头可断,发决不可剃’,进行反清斗争。清廷先后调动24万军队攻城,江阴人民浴血奋战,守城81天。击毙清人三王十八将,清军死伤过十万。但终因力量悬殊,粮食罄尽,守城者全部壮烈牺牲。城破后遭到清军血腥屠杀,繁华的街市尽为废墟。这不是我炎黄好儿女?
几乎与江阴同时,清朝知县张维熙在嘉定执行剃发令。城内外人民不约而同地起兵,赶走了张维熙,并推举士绅黄淳耀、侯峒曾为首,主持大计,共拒清兵。黄、侯等人纠合义兵,整饬编练,称为“嘉定恢剿义师”,坚守嘉定。清军攻城,嘉定义军困守孤城10余天,终因连天大雨,城墙倾塌,被清军攻入城内。黄、侯等人自杀殉国,清兵屠杀城内百姓二万余人。时隔不久,义士朱瑛乘清军退出嘉定,重新入城,重兴义旅,再度举起抗清大旗。清兵进攻,嘉定再次为清军所破,城中百姓又一次遭到惨酷的屠杀。二十天后,明军将领吴之藩反攻嘉定,无功而返。清军迁怒于嘉定百姓,又进行了第三次大屠杀。
凡是种种,正如我先前所提到的,“世忠营”领袖,黄宗羲老先生所说,满清杀尽了我汉人的骨气廉耻啊!在满人的血腥杀戮之下,我们炎黄儿女的反抗不得不由明转暗,以期为民族保留下一份火种。以图后望啊。”
“那刚才在村里时,你在我等占据上风的时候,将事不了了之,也就是出于这个顾虑吗?
“正是,就即使如此,恐怕黄石村也会因我们而惹下些事端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正该留下,将事情彻底解决后再走不迟。”枫叶不由急道。
“那样的话,以满人的凶悍残忍,恐怕事后全村会鸡犬不留的。”
袁天低低的叹息一声,不再说话。知道了缘由,枫叶不由得说不出话来,也只有这么静静的陪着他。过了良久,袁天用手胡乱的撸了一把脸。“今天倒是在你面前出丑了,让你见笑了。”
“那里,袁大哥是性情中人,刚才真情流露,实是为我炎黄命运而担忧,枫叶敬重还来不及,哪里会有其它想法。”枫叶正色道。这也是他的心里话,听了袁天的话语,枫叶为他的心胸所折服。如此胸怀,方显男儿本色。
二人又再闲谈一阵,见天色不早,袁天准备告辞。枫叶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袁大哥,你刚才说那黄宗羲是‘世忠营’的领袖是吗?”
“是啊,那黄老可是当代大儒,一代奇人啊。清军入关后,黄宗羲先生召集里中子弟数百人组成的‘世忠营’,一直在进行反清战斗。他可是我辈之楷模啊!咦,小兄弟何以会问起他来?”
“哦,是这样的,先前在黄石村时。我遇到了一个老人。······”枫叶也不隐瞒,就将在黄石村时遇到黄宗羲的情形述说了一遍。听完他的述说,袁天想了一下,也认为枫叶所遇到的那人应该就是黄宗羲本人。
“真是奇怪,黄老不是一直在江浙一带吗?怎么会跑到山东来啦。”袁天不免有些奇怪。却也慢慢的变得有些兴奋起来了。“黄老既已离开,想来会到泰安或是济南府去,我也就在此告辞了。如此奇人,不想办法见上一面,实是莫大的损失。”
枫叶本想和他多聊一会的,见他着急,也就不好再多留他,只得与他辞别。袁天走了几步,回过头来。
“小兄弟,我住在济南府南门杨柳街,你如有空,一定来玩玩,到时我哥两个再好好聊聊。”
“一定,我下山后一定会来的。”枫叶挥挥手道。
袁天也笑着挥挥手,然后转身大步离开。枫叶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免陷入了沉思。从月牙村之变开始,枫叶便时常从噩梦中惊醒,一心想为玉婶子一家报仇,却因为当时是军队作案,无从谈起。今天听了袁天的述说,方才发现,原来月牙村的惨变,在中华大地上只不过是一个缩影,正是在这又无数个小村庄所发生的一切,构成了炎黄儿女血泪的悲歌。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在这一刻,枫叶清醒的认识到,玉婶子家的仇可以报了,因为,满清正是这一切的根源。家仇,国恨,在这一刻是如此的深刻,如此的沉重。
在不经意间,一抹血光从枫叶的额头闪过,转瞬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