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就在这卓隽意气勃发、昂然飞驰之际。
忽尔一声低沉粗哑的嗓音,缓缓传入了他的耳中。
“小兄弟好俊的手段,不若咱俩赛赛如何?”
卓隽猛然一惊,只是还未等他转头看去,眼角处已然掠过了一抹玄青色的残影。
这抹衣影自他身侧直射而来,速度奇快无比,带着一缕细微地呼啸,在他身前绕出一个微妙的圆弧后,却不停下,竟是面对卓隽疾驰的身形,悠然倒行。
卓隽见了,心头更加震撼,急切间连忙顿住飞驰向前的身形,魂力流转全身,暗自戒备。
对面的身影似是看穿了卓隽的心思,亦是骤然而止,嘿笑一声道:“小兄弟,莫要心紧,我于你并无恶意。”
卓隽闻言,并不回话,只是挑起眉眼,向那身形看去。
眼前这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身形高大雄壮,健硕伟岸。
面上剑眉星目,灼灼有神;颌下髭髯浓厚,虬结盘错,有种说不出的威武之势。
他身着一袭玄青色的对襟短衣,足蹬皮靴、臂缠护腕,一眼看去,倒也显得神俊疏朗,英姿勃勃。
亦是目不转睛地看向卓隽,双方四目交汇之时,他不禁轻‘咦’出声,面上随即显出了一点讶然之色,但仅只一刹,这一丝神情便悄然消去。
他看着卓隽,似笑非笑,星眸中精芒微绽:“这位小兄弟,老哥我只是途径此地,我观你这御器之术,虽然与鬼道宗的飞沦术多有相似,但却又不尽相同,显得颇为不俗。方才遥遥一见,竟惹得我一时生出了探奇之心,所以才会尾随前来,但却着实无有恶意。”
他说到这里,将身一正,略一拱手道:“若是有侵扰之处,还望小兄弟见谅。”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沙哑难闻,但他言语之时,颌首微笑,无有半分做作,显得格外的和蔼可亲。
最让卓隽意动的,还是他那正襟敛色,拱手为礼的举动,这倒是让卓隽对他平白增了几分好感。
但卓隽心性之中,早已不愿再去相信任何事物,这突如其来的攀谈,却着实要他有点为难。
听得这中年男子如此说道,卓隽不禁蹙眉,犹疑起来。
中年男子将卓隽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由摇首,他静待片刻,孰料卓隽却依然不语。
中年男子无奈摇首,他不明白这少年为何会如此冷然,他心中甚至在想,若是换做别的修士,是否能够也和自己一样,会去容忍这少年的冷漠和无礼。
“算了。。”
心中暗叹一声,接着淡淡一笑,身形微微前移,大声说道:“既然小兄弟不愿谈及此事,老哥这里也就不打搅了。”
说到此处,话意微转,竟多了几分深长的意味:“小兄弟,待事莫要失行、失言、失礼呀,否则未尝不会延祸于身那!老哥告辞了。”
说罢,纵声长笑,身形闪动间,已然化作了一条残影,遁去老远!
中年男子这最后一句话语,若洪钟警响,卓隽听得浑身一震,犹如大梦初醒,心中执念,随之释然。
待物待事,固然要时时有着一颗戒备之心,但有些交往断然是避免不了的。
想到自己以后还要加入某个宗门,暂时栖身,这些事情更是避无可避!
纵使能躲能避,又能躲得了几时,避得了几刻?
“前辈,请留步!”
卓隽想到这里,再不犹疑,眸中射出一缕精光,周身魂力全力运转,向着中年男子遁过处追去。
然而他还未飞驰多远,头前一道身影突然一晃而至,霍然立在了他的身前。
卓隽定睛看去,不觉睁大了眼睛,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在他身前凌空而立的,可不就是那中年男子么?
两双眼睛,四枚瞳儿,交汇一起,卓隽与那中年男子不由得同时大笑。
卓隽凝眸直视中年男子,片刻之后,他抱拳于胸,深施一礼,道:“多谢前辈教诲,还望前辈莫怪小子怠慢。”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道:“什么前辈后辈的,若是看得起老哥,尽管叫声哥哥便好。”
“对了,方才见兄弟的遁法不俗,不知兄弟是哪一门的高足子弟?若是无妨的话,还望不吝相告。”
卓隽听得一愣,忽又默然不语,过了一会,他抬望身前的中年男子,道:“前辈,小子只是一介散修而已,至于出处,只因恩师已然仙去,小子亦不想多有提及,还望前辈见谅!况且,只怕纵是说了出来,前辈也未必就会晓得。”
中年男子默默点头,他非不知卓隽所言为何,须知道,最早在这冥域中修习九幽道脉的修士中,不乏孤独隐修之辈,这些修士,平素不好交际,更不愿意加入宗门堕为走狗,因此甚少为外人所知,而也恰是如此,这才造就了冥域中的无数散修之道。
他瞥了卓隽一眼,笑道:“那便罢了。”
他说完此话,突又笑道:“只顾说些废话了,还不知道兄弟高姓大名呢!”
卓隽听了,面上一笑,接口应道:“前辈面前,哪有什么大名高姓,小子姓卓,单名一个隽字,还未请教前辈如何称呼?”
谁知这中年男子听完卓隽这话,竟是连连挥手,满脸不耐道:“什么前辈,小子!小子,前辈的!老哥姓段,段鹏。你若有心只管叫声段老哥,莫在前辈,前辈的凭地烦人!”
卓隽犹豫了一瞬,方才笑道:“却是小弟有些矫情,倒叫段大哥见笑了。”
段鹏笑了一笑,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忽而面色一凝,正色道:“老弟既是独自修行,不知有没有为以后做点打算?毕竟在这冥域中孤身修习,未必太过凶险了!”
他缓了口气,向着卓隽一挤眉眼:“老弟倘若有心,意欲投入某个宗门,安心勤修的话。老哥可以为你引见哦。”
他顿了一下,一把虬髯的嘴角微微咧起,面上掠过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冲着卓隽再一斜眉,道:“凭着老弟的资质,任凭是到了哪个宗门,可都是抢手吃香的角色哩。”
卓隽听得一怔,心念电转,忽而明白了段鹏在此之前,与他照面时为什么会惊咦一声了,想是被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卓隽浑身一颤,胸臆之中血气翻涌,私下里对这刚刚升起了几分好感的段鹏,又增了几分提防。
他心中揣测片刻,总也不能确定被段鹏看透了什么,一下子竟沉默下来,不敢冒然开口。
段鹏把卓隽的神情举动看在眼里,不觉有些讶然,忍不住问道:“卓老弟,怎么了?难道老哥说错了不成?凭着你这一点先天灵阴之体,要是投入哪个宗门的话,必定是有许多大神通的修士要抢着收你为徒哎。”
卓隽被他说的又是一怔,他倒是的确不曾晓得自己是什么先天灵阴之体,就是血灵子和他也从来都没有提及过此事。
现在听到段鹏如此一说,却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错愕之余,顿时楞在了当场。
段鹏看在眼里,大为惊奇,急忙说道:“你师父是谁?难道他连你是先天灵阴也看不出来么?真正是岂有此理,端的是埋没了大好的修行种子!”
卓隽惊愕之后,渐趋冷静,他用力摇了摇头,道:“这不怪他……”
他默然片刻,眉头渐渐舒展,露出一丝微笑,道:“段大哥,不知道你想将我引进到哪个门派呢?对了,段大哥你又是哪个宗门的?方便告知小弟么?”
段鹏闻言大笑,他捋了捋颌下的髯须,昂然道:“卓老弟,炼血峒你须晓得吧!老哥不才,正是炼血峒门下弟子!”
炼血峒,现今这冥域之中声势最为显赫的宗门之一,与冥域三门的血河门、碧罗门、绝煞门,并驾齐驱,同列冥域四尊之位。
炼血峒位于血河西南的嵎陬山中,此山方圆数万,连绵迭伏,山势或幽奇险峻,直插苍空;或巍峨高耸,峦峰层叠。
在这嵎陬山中,更有五处奇大无比的洞窟,洞身幽长难测,绵长无尽。
这五窟,也就是炼血峒的基业所在了。
这炼血五窟,各有其名,依次唤作血神窟、血魔窟、血鬼窟、血魂窟、血魄窟,这五窟中除血神窟外,均有窟主一名,炼血门下弟子皆以首座或是长老相称。
而那血神窟,乃是炼血一门历代宗主的所居之处,这炼血峒宗主之位,素来只以峒主相称,是以炼血峒一门,在这冥域中又有炼血五窟,或是一峒四窟之说。
这中年男子段鹏,也正如他所说,是那炼血五窟中,血魔窟首座高森的嫡传弟子。
但是说来也颇为可笑,这血魔窟中,其实也就只有他这么一位亲传弟子。
这实是因为炼血一门择徒的标准,太过严苛!
不说这血魔窟的首座高森仅有段鹏一名弟子,就是其他各窟,甚至是峒主煞天罗,也不过只是收了四名嫡传子弟而已。
至于炼血峒门下的普通弟子,则多是由亲传弟子代为传师,而这些普通的弟子,想要获得窟主的一点指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几无可能!
可这炼血门下,虽然嫡传弟子甚少,可却无一不是翘楚之辈,若论修为神通,比起别家门派,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就拿这段鹏来说,一身修为已经堪破炼阴,离那焚心道境不过咫尺之遥。
而且这炼血一门,还有一宗好处,那就是这炼血峒门下的嫡传子弟之间,从来都是上下一心,抱气成团,很少会有龃龉不快之事发生。
况且,若不是有着这一宗好处,并且这段鹏也是个宽待存厚之辈,只怕卓隽就是拿出前日里灭杀陈坤的手段,也只能是落个魂死道消的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