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诚章叫了数声,自知“阿沅”不会回答,便住了口。嘴唇动了半天,却不出半点声音,许久方又道:“阿沅,告诉你个好消息,对你来说可是个好消息,但是对我来说,却未必如此”顿了一顿,方又道:“原来,大哥并没有死,他居然还活着。”杨诚章说此话时,双手紧紧握着椅子扶手,身子微微颤抖,显得极为激动:“我道十八年前,大哥落下山崖,必死无疑。谁料道他居然没有死,还活着,你听了这个消息,只怕很开心吧?”
周元钊身子一震,暗道:“大哥?他说的大哥便是司马渊的师父步剑尘,那么说这阿沅竟是步剑尘的妻子不成。”
只听杨诚章道:“十五年来,你只怕一直在阴曹地府寻访大哥吧!你一定找的很苦,却始终找不到,你一定也想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告诉你,因为,因为大哥他还好好的活着,如果早知道这个消息,你还会急着离开我吗?”
周元钊听着杨诚章的诉说,心中的疑窦却越来越深:“为什么他对步夫人不称大嫂而直呼其名?必是他一直也在暗暗的喜欢步夫人。那么是步剑尘死后,他才喜欢步夫人呢,还是之前就已经喜欢上步夫人了?若是在步剑尘死前便已经喜欢步夫人,那么步剑尘被人嫁祸是否就跟杨诚章有关。可是若说杨诚章为嫁祸步剑尘,去盗画杀人,倒也合理,但居然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能下手加害,此人岂非禽兽不如,步剑尘枉有侠盗之称,岂会毫无识人之能,居然和这种人结为兄弟?”
周元钊自己相关,却没有听清楚杨诚章的说话,但再仔细听时,已经错过许多:“大哥的三个弟子已经找上门来了,我虽然遏力掩盖,只怕也掩盖不了,或者,过不了几天,事情便会明了,雨儿便要去对找他的亲生父亲了。(周元钊心道:“果然如此”)可是,雨儿是我亲手拉扯大的,我岂能让别人轻易的抢了去呢?”
杨诚章正说着,突然闭口。周元钊侧耳倾听,似乎有人从远处走来。果然不多时,那门又被推开,来人似乎愣了一下,开口道:“爹爹”,正是杨思雨。
杨诚章招招手,道:“雨儿,过来吧,过来坐。”杨思雨走上前来,斜身坐在床沿。周元钊只觉床板稍稍低沉,脸上一热,忙收摄心神。
杨思雨轻声道:“爹爹,你又在想念娘啦?”杨诚章叹口气,道:“是啊,人老了,总觉得一个人冷冷清清,好不寂寞,到这里来,陪你娘说说话,便觉得好多啦。雨儿,平时见你总是高高兴兴的,这几日怎么一直闷闷不乐,有什么心事吗?”杨思雨忙道:“没,没有。”杨诚章看了半响,并不说什么。
周元钊心道:“她怎么会有心事呢,有她大师兄陪着,自然很开心,又岂会闷闷不乐。”
杨思雨沉默一阵,又道:“爹爹,有件事雨儿想问你,又不知该不该问?”杨诚章笑道:“怎么,我的雨儿向来都是心直口快,今天怎么这么吞吞吐吐得,一点不像我女儿呀!”杨思雨急道:“爹爹!”杨诚章收了笑,道:“什么事,你问吧?”杨思雨踌躇一会,才道:“女儿想问您,您不高兴时总来陪娘说说话,可为什么不去陪大娘呢?”杨诚章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杨思雨道:“我,我……”
杨诚章盯着杨思雨,似乎想看出点什么,半日,方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啦?”杨思雨道:“假若您喜欢我娘,那为什么不娶我娘,而娶大娘呢。若是你喜欢大娘,又怎么会喜欢上我娘呢?一个人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吗?”杨诚章听女儿如此问,脸色稍缓一缓,道:“你心里怎么会想到这事呢?怎么,我的女儿心里有人啦?哈哈,是谁呀,说给爹爹听听,是不是你大师哥。”
周元钊只觉得心口一痛,却听杨思雨急道:“爹爹,你胡说什么呢?”杨诚章笑道:“好,好,算爹爹胡说啦,好不好。”顿了一顿,又道:“你方才问我,一个人可不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杨思雨道:“是呀,你若喜欢我娘,为什么不娶我娘呢?”
杨诚章叹一口气,道:“雨儿呀,其实有许多事,都不是你自己能够决定的,有些事,你不想做,可又不得不做,有些事,你想做,却又是偏偏不能做。其实你爹爹心里真正喜欢的,是你娘,可是,我却娶不了她。”杨思雨道:“那为什么呢?”杨诚章道:“是因为,是因为你爷爷不准我娶你娘,而要我取你大娘?”杨思雨道:“那为什么,爷爷不知道你喜欢我娘吗?”杨诚章道:“不,爷爷也知道。”杨思雨道:“那为什么爷爷会这么做呢,不讲道理么!”杨诚章道:“雨儿,不得无礼。”杨思雨低低咕哝了一句,周元钊并未听清。
杨诚章道:“那时你大娘江湖上号称快剑铁娘子,江湖上很是有名,而你娘却是只是普通乡绅家的女儿,两个人的身份甚是悬殊。”杨思雨道:“娶妻子吗,管身份什么事,咱们武林中人,又不是什么高门贵族,还分什么士庶吗?”杨诚章道:“武林中人虽不如高门贵族那般讲究,但多少也注重门第之论,你大娘家,乃是武林世家,江湖中人人称道,能跟他们家攀上亲,人人艳羡,你爷爷自然不准我另娶。也是你爹爹软弱,不敢跟你爷爷争辨,只得和你大娘成亲,但我心里面,却只有你娘一个。”说着,流下泪来。
周元钊听他说得真挚,倒有些疑惑起自己的推断:“难道另有隐情不成,或者步剑尘有夺人所爱之事?”
却听杨诚章父女沉默了下来,过了一阵,杨思雨方道:“那么,爹爹,你现在还恨爷爷,还有大娘吗?”杨诚章道:“哪有做儿子的恨父母之理,况且你爷爷也是为了爹爹好,娶了武林世家的姑娘,自然江湖中处处露脸,名声响亮,跟武林世家结亲,这是江湖中人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至于你大娘,她更是无辜,自成亲后,和爹爹相敬如宾,在别人眼里,也算是神仙眷属了,只是她始终不知道,我心里一直喜欢的却是另外一个人。想起此事,我也觉得对不起你大娘,更何况,当年,她遭人毒手,死于非命,我每次想起她,便觉得歉疚良多,真不敢面对她呀。”
杨诚章说完,父女俩便同时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杨诚章又道:“雨儿,你娘留给你的玉佩呢,给爹爹看看吧!”杨思雨答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递给杨诚章。杨诚章把玩良久,叹息道:“唉,每次看到它,便觉得太对不起你娘啦。”
周元钊在烛光下看那玉佩甚是清楚,确实同司马渊所给的玉佩一模一样,只不知玉佩上是否有字。见杨诚章将那玉佩放在手中摩挲,不由得大吃一惊:杨诚章指尖暗暗用力,将那玉佩一边的蝶翅暗中抠去一块。周元钊只道杨诚章要毁去玉佩,正犹豫着是否要跳出阻止,却听杨诚章忽然惊道:“唉呀,雨儿,你看这蝴蝶的翅膀怎么磨去了一点。”杨思雨咦了一声,道:“是啊,什么时候磨去的,我倒没发觉呀。”杨诚章道:“无妨,我明天去叫玉匠来,将这缺处修补一下再给你佩戴好不好?”杨思雨答应一声。
周元钊心道:“杨诚章定是知道了玉佩的事情,所以想将玉佩骗走,不让司马渊他们见到。他现在才要玉佩,显见是刚刚才知道玉佩是一对儿。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暗中跟踪自己吗,那不可能,自己绝对不会毫无知觉。但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呢?”
正想着,只见杨诚章已经站起身来,道:“雨儿,爹爹先回去了,你呢?”杨思雨也起身道:“女儿还想再呆一会,爹爹您先回吧!”杨诚章点点头道:“好的。别太晚啦。”说着,转身出门。
杨思雨走到灵位前,呆呆看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脸来。周元钊见杨思雨脸色微白,美目隐隐含泪,似乎满含心事,不觉心头微颤:她日日有楚天舒陪伴,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呢。
只见杨思雨突然向床边走来,伸出了右手。周元钊只道杨思雨已经发现了他,急向后缩,不料杨思雨只是伸手在床上轻轻掸了数下。周元钊心头一松,呼出一口气来。
却不料一松之下,这口气却呼得粗了。杨思雨立时警觉,退后数步,低喝道:“谁?”周元钊见行藏己露,只得从床下钻出。只露出半个脸来,杨思雨看见,便要呼出声来,却听门外有人道:“是我,小师妹。”竟是楚天舒的声音。
周、杨二人同时大惊,万不料楚天舒在门外。杨思雨本是察觉床下有人,是以喝叱,岂料门外亦有人。而楚天舒在门外,只道是杨思雨已发觉自己,便推门进来。周元钊知道此时万不可露面,以免引起楚天舒误会,有损杨思雨清名,只得一缩头,又钻入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