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平已经到淮扬郡已经3天时间了。
接风宴上,同知柳牧钧、蔡泽明,判官刘应开、齐书文、范亦农,吏目蒋义宏等等官吏的神色尽入周世平眼中,有的矜持、有的随意、有的卑微,总得来看,感觉他们不是很在乎自己这个年轻的知州,尽管胸脯拍的啪啪响,表示遵从知州大人调遣,可骨子里那种敷衍是瞒不过饱经沧桑的周世平的。
淮扬郡的现状令周世平心灰意冷:州衙官吏127人,吏房、户房、兵房、礼房、刑房、工房、州学、巡捕房、司狱等部门一应俱全,每个部门官吏充足,可惜,州衙连续几年不能维持正常运转,吏员俸禄不足,仅仅是在混日子;州城府库存粮6000担,还是周世平运来的,银库存银3000两,州衙什么都不干,还可以维持3个月,要知道,秋收已过,淮扬郡一年的赋税大都收取了,管辖的各县,除德庆县,其余不能自保,请求救济的报告还在周世平手里;淮扬郡州城和6县户数3.72万,人口15.6万,其中州城户1.1万,人口4.2万,德庆县户1.7万,人口5.3万,宣河县户4000余,人口2.1万余,来峰县户3600余,人口1.7万,利都县户2700余,人口1.2万余,永江县户1100余,人口6000余,万顺县户1000余,人口5000余,其中,除了德庆县的人口户数是今年上报的,其余人口户数都是坤元10年底上报的,如今具体还有多少户数、人口,谁都不知道;赋税情况更糟,淮扬郡7县共有耕地380万亩,朝廷免去淮扬郡赋税之后,各县更加困难,前任知州孔胜林令各县每年上缴州衙银子5000两,粮食5000担,从来没有哪个县完成,孔胜林也是无可奈何……
周世平在州城闲逛,发觉州城除了地方比德庆县城大以外,其余就是德庆县城以前情况的翻版,大街上行人稀少,商家难得一见,诺大的州城,看不见做小买卖的商户,房屋大多破旧,偶尔从屋里出来的住户,大都一脸晦气,哪里都显得死气沉沉,周世平不明白,德庆县城里那么多的商户,为什么不到州城来,就是州城人再少,只要有人,总是可以赚钱的啊。
周世平发觉自己不是升官,是跳进火坑了,面对的不仅仅是死气沉沉的州城,还有其余更加穷苦的5县。淮扬郡衰败到如此程度,看似是征边军做的孽,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朝廷,甚至可以说是皇上,自己能够抱怨吗,敢抱怨吗。
淮扬郡有耕地380万亩,怎么看都可以自给自足,就是以山地为主的永江县和万顺县,都分别有耕地20万亩,败落到如此程度,仅仅是征边军收取赋税的关系吗,各级官吏在干什么,当官的要吃饭,百姓也要吃饭,就是想贪墨,岂不知锅里没有、碗里也没有的简单道理吗。整个淮扬郡,只有德庆县紧靠边关,其余各县,没有遭遇多少战火,如此败落,究竟为什么。
周世平上任3天来,除了柳牧钧、蔡泽明、刘应开、齐书文、范亦农等人礼节性来拜访,没有其他人来,蒋义宏倒是天天在州衙里转悠,随时问候,可惜手里空空如也,看上去没有什么文书需要办理,州衙里安安静静,无人请示、无人汇报,也看不见州衙吏员忙碌的情形,周世平甚至怀疑州衙是否有存在的必要。
周世平手里有钱有粮,就是没有人,这些钱粮,用到关键处,能够起很大的作用,况且,已经接到谭振密报:来峰县红土村的李天八已经被剿灭,除李天八外,其余185名土匪全部被杀,李天八已经交给来峰县衙,缴获黄金1万两,白银5万两,粮食6万担,其余物品未计,其中2万担粮食已经留给来峰县衙。算起来,如今周世平手里已经有了28万两银子,14万担粮食。
周世平对州衙、各县衙门的官吏都不放心,德庆县城内还有大批粮食,买过来一些,暂时能够应付眼前的窘境,但是,谁敢保证这些粮食能到百姓手里,如果有官吏从中贪墨,谁可以监督他们,穷庙富方丈,法不责众,自己没有把握。
说到底,周世平对自己没有信心,不能够掌控眼前的局面。
周世平陷入了怪圈之中,前世那些痛苦的经历、压抑的情感、令人窒息的苦楚、绝望的处境,纷至沓来,涌入脑海,短短3天,周世平感觉仿佛许多年。或许是转世以来太顺,躲过了危险,或许是经历一个又一个坎坷,慢慢走向成功,实在不愿意再次面对挑战,从心里厌恶了。世界很精彩,世界很无奈,面对烦恼,面对无奈,周世平感觉自己在退缩。周世平太清楚自己的不足,得过且过、随遇而安,缺乏主见,懦弱、自卑、胆小的性格,稍微有些成功,便不知天高地厚,略微遭遇挫折,便惊慌失措的心态,少年时,认为世界是美好的,青年时,认为天下是自己的,中年时,认为一切都是灰色的,极端的思想造就了人生的悲剧,而且这些感知已经渗透到骨子里,终生无法消除了。
在周家庄和德庆县,周世平不断鼓励自己,依靠多人的帮助和超前的见识,闯过一个又一个难关,特别是在德庆县,短时间取得不俗的成绩,令周世平开始慢慢走出阴影,可来到淮扬郡,突然发觉自己陷入深不可测的危机之中,无依无靠,无从下手,一切都是陌生的、不可知的,内心的懦弱、胆小,刹那间占据身躯和意识,再次令周世平失去了自我。
青书和紫鹃发觉少爷这两天很是不对,自从来到淮扬郡,原来冷静、睿智、自信、从容的神态全部消失,代之的是沉默、懈怠、懒散甚至是悲观,两人跟随少爷已经有一年多,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景象,青书急得抓耳挠腮,紫鹃则是暗暗掉泪。两人私下里商议,决定尽力劝劝少爷。
清晨,紫鹃为周世平梳头时,动作特别轻,以至于周世平几乎感觉不到。
“紫鹃姑娘,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少爷,奴婢看见您这些天愁眉不展,心情不好,是不是奴婢服侍不周啊?”
“紫鹃姑娘说哪里话,这些天我很好啊。”
“少爷骗奴婢,奴婢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害的少爷心情不好。”紫鹃说着说着,眼泪流出来。
“紫鹃姑娘,你没有做错事情,不要哭,我的确心情不好,不过,都是因为衙门里遇到了难事,与你没有关系的。”
“少爷,都是奴婢无用,帮不上您。”紫鹃眼泪更多了,竟忍不住掩面抽噎起来。
看着紫鹃的模样,周世平慢慢想起了一些事情,突然间脸色大变,如同遭遇雷击。
“少爷,您怎么了?”
“不,不,紫鹃姑娘,我没有事,我想单独呆一会,你先出去吧。”
“少爷,奴婢还在为您梳头啊。”
“不用了,紫鹃姑娘,你出去,我单独呆一会,一会就好了。”
看着紫鹃掩面出去的背影,周世平突然想起了前世的父亲、母亲和妻子女儿,懦弱、胆小、颓废、躲避、没有担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亲人将受到巨大的伤害,意味着自己将重演过去的一切,意味着亲者痛、仇者快,难道要被一块石头绊倒两次,难道自己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废物吗?
周世平不敢再想下去,京城里的父母亲,德庆县的大哥,周家庄的兄弟姊妹,身边的青书、紫鹃等等人,不断在眼前晃荡,似乎都在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自己,模模糊糊之间,周世平仿佛看见自己失魂落魄、遭人耻笑、卑微可怜的下场。冥冥上天嘲笑自己:一世轮回亦是命,既然无能,何须抗争,认命吧……
我不能,我不能,周世平拼命给自己鼓气,这是我的心魔,我一定要战胜他,哪怕有再大的困难,我也要克服,我要成功,我能够做到的。
苦苦挣扎的周世平忘记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