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因没要到纸人纸马,抬腿要走,却被孟五爷拦住。便停下脚步,看着孟五爷,微笑道:“五爷还有嘛事?”
“刚才听二爷之言却是感人,难得二爷对在下如此肝胆想照,小老儿真是惭愧,刚才是小老儿小气了,二爷莫往心里去。这五百纸人纸马小老儿这就让人去准备,今天晚上就给二爷送到府上去。古人有杨左刎颈之交流芳百世,咱哥两也不能让人小瞧了,我另外再送二爷五百童女,也让世人看看咱哥两的交情。”孟五爷满脸至诚,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二人的交情有多深呢。
张二闻言,心中一喜,冲孟五爷一拱手,笑道:“如此多谢孟五爷了,那五百童女就算了吧,我若给我那老爹烧了,他是乐了,只怕过不了两天我那死鬼老妈就要找我来了。有那些就够了,这就足感五爷的盛情,这份交情,张二记下了,以后五爷有嘛事用找我,尽管说,没说的一句话的事。”
孟五爷满面微笑说道:“二爷客气,这不值什么。不过小老儿还真有一事相求,请二爷帮忙,二爷不会推托吧。”
张二心下一动,暗道:“看看,看看,我说嘛了,这老兔蛋没这么好说话,怎么样来事了吧。”笑道:“有嘛事您说,只要张二办得到。”
“没嘛大事,就是我丢了一样小玩意,让二爷帮忙找找”
“我当嘛事,找东西,没嘛,我跟这片高买的小老大是磕头兄弟,一句话的事情”张二一听是要找东西,却放下心来,这对他来说还真不叫个事,“三天内给你找回来,对了,你丢嘛了?”张二登时大包大揽起来。
原来旧时天津卫管小偷叫高买,也是有组织,有师傅有徒弟的。高买行有规矩,偷到手的东西,三天内不准出手。失主若是有门路寻上门来,那高买的老头子(小偷的黑社会老大)便要着人去查,三天内要归还失物,您在哪丢的,保证还在那给您送回去,却不交出作案的高买,这也是规矩。这高买行内高人辈出,相传民国初年,天津高买的老头子——陈四爷一身艺业神鬼莫测,着实做过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若有闲暇,小子另开一书把那陈四爷事迹一一道来,好叫诸位知道我天津卫的奇人。
张二询问丢了何物时,却见孟五爷伸出右手小指,那小指上的特大号的金戒指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说不出的刺眼。孟五爷把小子在张二面前晃了晃,笑道:“便是此物!”
张二一怔,心下随即明白,冷笑道:“原来五爷是跟我打哈哈啊,有嘛事你明说吧,只要您划下道来,我就接着。我若皱皱眉头,就不是站着撒尿的。”原来混混行不事生产,全凭着一身骨头,平地扣饼,坐地拿佣。若是碰上胆小软弱的,稍微一吓唬便得了好处。如遇上同样豪横难缠的人物不肯轻易就范,往往会想出种种手段刁难,谓之“划道”。此时混混便要凭一身骨头硬挺硬接,挺得过接得住的扬名立万,这混混行内便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字号,以后走到哪里都吃香的喝辣了。若是不敢硬接,便是“栽了”,从此也不用再在混混行了混饭了。
那孟五爷哈哈一笑道:“不敢,不敢,只是小老儿素闻二爷种种事迹,心下羡慕,可惜无缘亲见,怕坊间传言不实之处。”说话间已经走出德生祥大门,分开人群,走到店门前一个炸果子(油条)的摊子前。此时已是上午十点多了,早就过了早饭时间,那小贩正在收拾家什,准备回家。炸果子的油锅已经端下火炉,放在了地下。孟五爷随手便把金戒指丢在了火炉中。“难得今天有机会,错过了可惜,还请二爷大显身手,让小老儿开开眼,也让各位乡亲们见识二爷的手段,好为二爷传名啊。”
张二闻言,心下冷笑暗道:“孟五这老兔蛋终究是个买卖人,干不惯这混混的勾当,火种取物这等小儿勾当,莫说是我,就是我锅伙中的崽子十个倒有九个也能做的来,看二爷给你们露一手。”当下也不言语,从人群中钻出,朝火炉走去。待等走到炉前,张二心中又是一喜,原来那小贩炸了一早上果子,炉子中的煤火已经烧的乏了,虽微微泛红,却已经没了火势,那戒指落在炉中间一块乏煤上,十分好拿。自己只要手快,要取出那戒指简直易如反掌,恐怕是连伤都伤不着。冲着孟五爷一笑,说道:“五爷说话可算数,我若取出这戒指,便送我五百纸人纸马,不会说了不算吧。”
“二爷说的哪里话来,我孟五虽不敢称是君子,却也不屑做那食言而肥的勾当”
“食言而肥”这成语像张二这样从小没上过学堂的混混如何能懂,不过看孟五爷的神色张二也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此时却也不是细心求教的时候。于是冲围观的人群一抱拳道:“各位三老四少做个见证。”
若是平时有了这等“卖味”露脸的机会,张二应该大着嗓门吆喝,使围观的人越多越好,再说上一车的场面话,以示自家豪横,满不在乎,借此机会扬万(创名声)。只是这次是找人家是要纸人纸马,本就不如争行夺市来的光彩,况且那炉中火乏,便是拿出戒指也显不出手段,弄不好反倒砸了自家字号,得不偿失。自己也觉得没趣,便没多说什么,左手挽起袖头,就要伸手去拿炉中的戒指。
孟五爷叫道:“二爷,且慢。”手便被孟五拦住。只见孟五冲他微微一笑,转头却是骂那伙计:“你这不开眼的东西,没看见这炉内昏暗,让二爷则么够东西啊,快拿等去。”那伙计不明就里,心下嘀咕:“这响晴白日的,会还用灯火照亮,那戒指就在明面上,看的清清楚楚,掌柜的这是要干嘛啊。”一时却愣在当地没动。
孟五见状待要又骂,掌柜的却明白东家心思,赶忙迎了声“我去吧”便转身一溜烟跑进店中,于里屋桌上拿起晚上用的煤油灯,刚要拿出,又觉得不妥,回手拿出装煤油的瓶子,给油灯注满煤油这才点上灯芯,盖上油灯玻璃罩子,屁颠屁颠的跑回东家身旁。在炉子上边掌起灯来,似是要给张二照亮。
围观众人不解,心下好笑,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这么亮的天用的着吗?孟五爷见掌柜的明白自己的意思,心里高兴,伸手去接那煤油灯,嘴上说:“我给二爷掌灯。”
那掌柜会意,送油灯时故意手一松脱,口中哎呀一声,把个油灯掉入炉中。油灯掉下,玻璃罩子摔个粉碎,煤油溅出,轰得一下,炉中火焰登时腾起三尺多高。
围观众人一惊,均是后退,内中有那胆小的妇女孩子,惊叫了起来,声音尖锐,便如剁了猫尾巴一般,听者不免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再看那炉内,火苗腾腾,玻璃碴子碎的到处都是。那戒指却被油灯砸的滚落在煤缝之中,乏煤滚落,将其覆盖,不好寻找了。
孟五爷看罢欣喜,却假意呵斥掌柜:“老崔,你也五十几岁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么毛躁,摔碎了油灯事小,若伤了二爷你担当的起吗。”复又转头向张二道:“您看看这事闹的,这灯掉了,把个炉子里的火弄成这样,对不起二爷了。要不您等会,等火小再捞?”
孟五爷这招够损,不动声色的又将了张二一军。事到如今,张二也不能示弱,看着炉中腾腾的火苗子,心道:“好个孟五,我当你是个外行,不想却有如此的心机手段,便是老江湖也不过如此。今天我豁出去这条胳膊不要,也让你见识见识二爷的手段。口中言道:“不用,不用,这几天感冒发烧的,不太得劲,正好发发汗。”
说着又把左手的袖子往上挽道了肩头,一咬牙俯身下去把手伸进了炉中。那炉中火势正盛,立时把张二左手包围当中,内中又有玻璃碴子十分的锋利,张二立时感到钻心的疼痛,传上心头。脸上被火苗灼的汗毛卷曲,“刺啦刺啦”额上的头发焦了一片。张二咬牙忍着疼痛,手中不停拨动炉中乏煤,找寻那煤下的戒指。忽一物入手,温度却高出其他,硬邦邦的一个圈儿,知道是那戒指,赶忙拇指食指拿了取了出来,举在头上给众人观看。
那手虽从炉中取出,胳膊上沾上了煤油,突自冒着火苗,远远望去那张二挥舞着一只戴火的手臂,面色得意之中却说不出的刚毅,煞是威风。登时众人欢声雷动,鼓掌叫好。张二自己心中却知道,怕是这和手臂算是交代了,碍于混混的规矩,此时却不能弄灭那臂上的烈火,只能等那火自行熄灭。那火灭时,自己的胳膊只怕是熟了,沾上些孜然,咸盐便是一道好菜了。今天这出“五龙探火海”虽是演的出彩,苦楚只有自家最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