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道士未曾开言,先自端起酒杯,喝了一杯,解开道袍前襟,露出雪白的小褂,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拉近椅子凑近张二身边,这才言道:“二爷是干什么营生的,老道已经知道了,二爷可知我是那里的人,成神之前是干什么的吗?”
张二闻言一愣,刚才老道说的官话,现在确实满嘴的天津口音,甚是奇怪。再者竟称自己为二爷,自称老道,这岂不是失了官体,乱了尊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张着大口,满脸震惊,望着城隍老道,久久言道:“城隍老爷喝多了吧,怎地学起小人讲话来了,老爷成神之前不是出家道人吗!”
城隍老道见状,哈哈一笑,给张二满上一杯酒,自家也倒上,二人一饮而尽,才又对张二说道:“二爷,别着急,我慢慢说与你听。老道生前,却也是天津卫有名有号的混星子,那是乾隆爷在位时的事情了,恐怕如今的小辈们都不知道咱家的名号了。”
张二闻言,又是一愣,没想到前辈之中却有如此高人,竟能当了城隍。站起身来抱拳道:“如此说是老前辈了,我混混帮中能有您老这样的人物,真是给我们这些小字辈,打腰提气,争光长脸啊,却是不知怎地后来当了老道,又如何做了城隍呢?”
那城隍老道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的道出一段往事,端的是一波三折,比那头等的戏文还要热闹几分。
原来那城隍本姓黄,乾隆年间天津卫赫赫有名的黄三爷黄秉承的便是。掌管着海河上的大小渔船,十数个摆渡,连天津县也敬他几分,不敢得罪。海河上原是有漕帮的,不过漕帮管漕运,干那些行船运输的行当,与黄三的渔船摆渡不相干,所以多年下来也是相安无事。
一日,有手下小混混来报,说是近日有一只漕帮小船不去运粮,运盐,偏每天掌灯后,只围着海河三岔河口一带转悠,行迹甚是可疑,不知是要干什么。
那三岔河口位于今天的天津市区狮子林桥附近,乃是卫、潞二水会流之处,只因潞(海河、南运河)水清,卫(北运河)水浊,二水相会之处清浊分明,有一条界线,为天津卫一奇景。相传水中有分水剑,并有老龙看守,乃是天津镇压风水龙脉的至宝。黄三爷掌管海河多年,还没有过漕帮过界得事情,闻言大是奇怪,立即领人前去查看。
到得三岔河口,见那漕帮的小船还在游荡,便寻了船家询问。那船家的汉子,言辞闪烁,神情紧张,被黄三爷问的紧了,竟然有些结巴。但一口咬定,只是说自家船中有货物掉在了河中,正在寻找。黄三爷闻言哪里肯信,只是人家一口咬定寻物,也是没辙,若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漕帮的和气,也是大不值得,于是表面上未作理会,让那漕帮汉子快找,找完早些离开。暗地里找了两个机灵的手下查访,自己回锅伙等候消息。
吃过夜宵,那两个手下回报,果然打听明白。原来十几日前,一个南方人找上了黄三手下的一个渔老大,说是要租他三五天的渔船,在海河闲逛,白天租船也就罢了,偏晚上也要租船在三岔河口转悠。那鱼老大租了他两天,见那南方人行为诡异,甚是神秘,似在河中做些什么测算,寻找东西。船老大老实,怎么看那南方人也不像好人,也没敢问他是做什么的,便只推脱老婆生病,不能行船,说死了也不再租船给那南方人。那南方人没法子,只得走了。这几天却见此人出现在漕帮的那条小船上,想是又租了漕帮的船,接着干那神秘的勾当。
黄三听了小混混的回禀,心下一动,便又传了那渔老大来,问清南方人的打扮举止。渔老大说:“那南蛮子甚是奇怪,大热的天却穿着黑布棉袄棉裤,也不见他出汗,脖子上挂着死人发丧时戴的打狗饼,怪吓人的。”黄三这才恍然大悟,“那南方人必是憋宝的蛮子无疑,想是知道这三岔河口有宝贝,这才前来,想要取我天津卫的风水至宝分水剑。好啊,这事我黄三不知情便罢,既知道了,绝不能让你这蛮子讨了好去。”当下心中有了计较,嘱咐船老大今晚辛苦一趟,随他到三岔河口勾当一番。那渔老大如何敢不从,回家收拾一番,三更时分,二人便驾船来到了三岔河口,湾在一处隐蔽所在。
往河中心分水线处望去,却正见晚上那漕帮的汉子,手持火把立在小舟之上,旁边一人正在脱去棉衣棉裤,换上水湿衣靠,定是那憋宝的蛮子无疑。少时蛮子换好衣服,于棉裤中取出五面小旗,分为五色,青、红、黄、黑、白,与五行对应交与漕帮汉子。又对那汉子低声说了些什么。因渔船怕被发现,距离他们甚远,听不清楚,却只见那漕帮汉子频频点头,必是那蛮子嘱咐了他些什么紧要的事情。
那蛮子见诸事停当,便一个倒毛落入水中不见。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水面平静如常,没有丝毫异样,也没见那蛮子露出头来。黄三爷心下奇怪:“不可能啊,这么长时间了,怎地还不冒头啊,莫不是那蛮子游得远了,我没看见怎地,总不成是淹死了?”
黄三爷心下正在狐疑,却见那漕帮舟边的水如沸腾了般,冲的小舟上下随浪颠簸起伏,幸亏那船下了底锚,不然不被冲翻,也早被冲走了。却见水花飞溅中,河里伸出一只巨大的青色鸡爪,倒比那小船大上不少,不时向空中狠抓,甚是吓人。那漕帮汉子见状也顾不得害怕,抓起一面青色的小旗投入那鸡爪中。那鸡爪抓了小旗,猛然一颤,像被凭空抽走了力气,一下子便又没入了水中,水面复又平静如初。
刚才的场面甚是骇人,黄三还好,那渔老大却已经被吓呆在船上,只听得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再看他裤裆时,已是湿了一片。黄三骂了声“没用的东西”不去理他,便自家*了船桨,朝那漕帮小船划去。
刚刚到小船近前,那河水却又翻腾了起来。这次从水中伸出一只红色的鸡爪,鲜艳如血,冲天抓着,那漕帮汉子复又取出红色的小旗,投入抓中。这才又爪收水静,如第一次一般。那汉子长出一口气,擦了头上的汗水。忽觉身后有人,转头看时,只见黄三已经站在了身后,一把明晃晃的攮子抵在了自家的脖项之上。那汉子大吃一惊,“三爷饶命”的“命”字还没出口,脖子一凉,鼻中鲜血味道极重,“咕咚”一声尸体已经被黄三踹道河中去了。
你道黄三爷为何问也不问,便把人宰了,岂不是太过鲁莽了吗。其实不然,黄三久闯江湖,心思岂是常人能比。这个当口,哪有时间问话?况且就是问了,那漕帮汉子毕也不能一时便吐露实言。耽误了功夫不说,若叫喊厮打起来多有不便。如今最重要的便是那憋宝的蛮子,没时间理会他,宰了倒也省心。
再者刚刚看到汉子扔旗子,黄三爷便明白了:“必是那蛮子许了他好处,嘱咐河中伸出什么颜色的鸡爪便要扔下什么颜色旗子破解,下次河中伸出鸡爪之时,我只需不按颜色胡乱扔个旗子下去,那蛮子的好事必被我觉了,说不准还要搭上他的性命。”心下打定主意,单等水中爪出,以便勾当。
这时水面翻腾,波涛中伸出一只雪白的鸡爪。这次黄三离得近了,仔细观瞧,只见那鸡爪上的鳞片闪着点点寒光,鼻中却又闻到一股异香,心下一动,登时明白:“这哪里是鸡爪,分明是龙爪!那蛮子必是为得那分水剑,下得河去与那看守宝物的老龙争斗,*得那老龙伸出爪来,再用邪法镇旗降服。今天遇见你家黄三爷,也是你老龙的造化,说不得,我便救你一救。”伸手却将那黄色的旗子丢在龙爪中。见那龙爪不像前两次般脱力隐下水去,却是“嘎巴”一声,将小旗折断。忽的天空中乌云密布隐隐有龙吟之声,一道电闪劈在河中,溅起三尺多高的水浪,随即哗啦啦的下起雨来。不多时水中仰面浮上一人,浑身是血,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看那装束,黄三爷认得,是那憋宝的蛮子无疑。
刚要上前,看看死活,不知道那飞来一只乌鸦,正好落在那人的面上。那蛮子一张嘴,一个发着灰光的小球,便飞到了乌鸦的嘴中。乌鸦一仰头,咽下小球,展翅腾起,却不飞走,围着黄三转圈。黄三觉得怪异,抄起船桨便要抽打,乌鸦却口吐人言:“黄三,你我无冤无仇,坏我大事,我扶桑九菊一派定不与你干休。”那声音十分难听,便如给人灌了哑药,烧坏了嗓子一般。说毕乌鸦飞走,消失在黑夜之中。
黄三闻言,心下奇怪:“看那人的打扮,必是南方憋宝的蛮子无疑,怎地却又冒出来个扶桑的九菊派?此事蹊跷,看来我今后行事必要小心了。不过救了那护宝的老龙,保住了我天津卫的风水龙脉,无论得罪了什么人,却也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