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醒来时,已是月朗星稀,自己还在自家院中,只是众混混已经不知去向了。却只见兄弟杨夔手持折扇,面带微笑站在面前,说道:“哥哥来了,城隍老爷有请,已经等了多时了,快快随我去见。”说着伸手拉起张二便走。
张二一头雾水,又见杨夔与素日装扮不同,马褂长衫,丝毫没有平日的江湖气息,倒像个教书先生。开口问道:“老杨,你这是干吗去,穿的跟个新姑爷回门赛得,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好莫大眼儿的(天津土语,无缘无故,平白无故的意思)晕在当院了。对了,嘛玩意?城隍爷爷有请,你说胡话吧,平时你神神叨叨,我就觉得早晚要出事,怎么样,今天神经了吧。”
杨夔闻言,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拉着赵二城隍庙内殿走一边言道:“哥哥啊,我没神经,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反正我不会害你,跟我走吧,保证有你好处,快点,城隍爷还在那等着呢!”
张二见杨夔走得急了,也不好再问,只得跟随,却见自己依旧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子,塔拉着拖鞋,便拽住杨夔不走。杨夔一愣,问道:“我说哥哥,你还不信我吗?先见城隍,回头我给你说明白了。”
张二笑道:“我倒不是不信,你看看,就我这身行头,别说见城隍爷,恐怕还没进门就得让小鬼大嘴巴子给扇回来啊。”
杨夔这才想起张二衣衫不整,的确是不能见官,也笑道:“看我忙的乱了,忘了此节,还是二哥细心,不然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了。走吧,先去你屋子里换衣服去。”便与张二转头走向张二住的东屋。
因天气炎热,张二那屋便敞开着大门,二人走进屋里,张二见自己的长衫马褂因昨日烧纸时穿的脏了,今天洗完在院内晾干,被小混混摘了下来,叠好放在床头。刚要去取,却见自家床上平躺着一人,心下火起,开言骂道:“那家的野种,敢躺在二爷我的床上,我看你是活得腻了,还不快起来!”
冲上前去,便要把床上那人揪起来,臭揍一顿出气,不想待得离近看到那人面容,却和自己一般无二,再看身上也是光膀子,只穿一个大裤衩子,却不是自己是谁?这下吓得不轻,倒退两步坐在地上口中嚷道:“老杨快来,我他妈见鬼了。”
杨夔走上前去,将张二扶起,却不慌张,安抚张二道:“哥哥莫惊,听我说,不是见鬼。”
张二闻言不解,抓住杨夔肩膀,不住摇晃:“这他妈不是见鬼是嘛,床上的死倒儿是谁?”
杨夔肩膀被张二双手捏的生疼,知他甚是害怕,便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细声说道:“哥哥可知我为甚每月总有几天便会沉睡不醒?”见张二摇头,便又继续说道:“哥哥可知什么是走阴吗?”见张二又摇头,杨夔便不再发问,解释道:“只因阴间地府有些事情是要在阳间勾当,阴魂鬼差办事多有不便,所以便要在阳间寻那有根基,有因缘的人使其生魂出窍为地府办事,俗称抓阴差,就是走阴。兄弟我自二十岁便被地府选中,到现在已经十好几年了。这次城隍因你解围相救有功,特着我请你过阴一叙,现在你是生魂之身,那床上的正是你的肉身。”
张二听得杨夔解释,将信将疑,并回想前事及杨夔平常举动,心下已是信了七八分。终还不是全信。站起身来,走到床前,仔细看床上之人,果然是自己,绝不会错。又看看杨夔,见他表情严肃,不像是玩笑,不过此事太过诡异,闻所未闻便又问道:“老杨,你我过命的交情,你不能哐我吧?”见那杨夔神色坚定,点了点头,甚是诚恳。他与杨夔交好十多年了,自家的性命又是人家救得,料想不会骗自己,于是便全信了。想通此节,心情大好,便又对杨夔道:“我说你每月总要睡上几天,原来是过阴办事,我还以为你跟老娘们一样,每月那几天……呵呵,偏又每月日子不一样,我还奇怪呢,闹了半天是这样,这么说杨方魂魄不全也是真的了。”
杨夔见张二刚刚受了惊吓,好转过来便惦记的自己的傻儿子,心下十分感动,暗想自己这个朋友算是交对了。只是此时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城隍爷还在府衙二堂等候,已经耽搁甚长时间了,不能再磨蹭了,便对张二催促道:“二哥别问了,等闲了下来小弟一一说与哥哥知道,城隍爷还在等着咱呢,快穿衣服去吧。”说罢,冲床头上的一抓,便如变戏法般,衣服便到了在手中。只是再往床头看去,那衣服去还在,却好像比平常略淡。张二刚要接过衣服穿上,却见杨夔把衣服一抖,往他身上一搭,便已经穿在自家身上了,不由甚是惊奇。知道时间紧急,便没有再问,随杨夔向城隍庙正殿后的二堂走去。
不多时来到城隍庙二堂,却门前却已有“人”等候,头前一位一身深蓝色道袍,厚底福字履,高挽牛心发籫,仙风道骨却有出尘之像。身后一人红袍高履,虬髯虎目,垂手侍立,张二却认得这个,分明是那庙中供奉的判官。
杨夔紧走两步,抢上前去深施一礼,道:“回禀府尊,学生把助兵的张二带来了。”
张二见杨夔管那道士叫府尊,知道那道人便是城隍,心下嘀咕:“这城隍怎么和庙里供奉的不一样啊,应该是金冠黄袍的官老爷啊,怎么却是个牛鼻子老道啊,奇怪!奇怪!”身子却未迟疑,赶忙撩衣服跪倒:“小人张二,给城隍老爷磕头。”
那道人慌忙走下台阶,双手相掺,言道:“张义士不可如此,快快起来。本府新任,被困于倭贼阵中,本是十死无生,多亏张义士助我五百骑兵,冲散敌军,反败为胜,这才逃得性命。救命之恩尚没报答,何敢当此大礼啊,来来来,本府备有薄酒,随我后堂叙谈。”说话间拉住张二,携手揽腕走入后堂。那判官搭了一个请手,与杨夔一同随后,走入后堂。
张二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被城隍道人拉着没法,却不住回头看向杨夔,见杨夔神色泰然,并不时以目示意,心下踏实许多。回想起刚才城隍老道的所说,什么五百骑兵,什么救命之恩的心里暗暗琢磨:“莫非是那五百纸人纸马,我说老杨嘱咐我必要照办呢,想必他必是早就有了算计,”正要寻个机会,私下开口相问,却已经到了后堂。堂内早已摆下一只四人方桌,桌上一壶酒,四五样菜,却都是素的。
张二被城隍按在上手坐下,见桌上并无有半点荤腥,酒也只是一壶。心道:“这城隍老道,太他妈扣了,老子救了你性命,就给老子吃这个?”不觉皱起眉来。
城隍爷也落了坐,杨夔,判官侍立两旁伺候着。城隍亲自给张二倒了杯酒,又给自家满上,端起酒杯对张二言道:“张义士救命之恩,本府没齿难忘,我敬义士三杯酒,略表本府的心意,张义士请。”说罢连干三杯。
张二也赔了三杯,接过酒壶给城隍满上,又在自家杯中倒满,心中奇怪:原来那酒壶中已经倒出六杯酒了,至少应该去了半壶,可酒壶入手之时甚重,分明还是满的,知是仙家宝贝,不由多看了一眼,却怕失态显得小家子气,被人小瞧,这才放下。对那城隍问道:“老爷刚才说小的救了老爷性命,事情虽是小人做的,当时的情形,您老也给我说说吧。”张二混混出身,心眼极多。虽不知到底事情是怎样的,却先自认了救人的功劳,这才问起事情经过。
那城隍笑道:“你不知道,倒也不奇怪,这阴间之事,你凡人如何得知。本府原不是此地城隍,今日刚刚才上任的。我因本是道士,赴任行路之时图方便,便仍作道士打扮。昨日路过卢沟桥之时,忽被一群倭贼拦住,有好几百人,看装束却是打卢沟桥战死的日本军人。不知他们怎的得知我是新任的天津城隍,便把我包围欲行那杀官之事。当事之时,我只带了几名道童,虽仗着本身武艺勉力支撑,但终究寡不敌众,堪堪不支之时,却有一只骑兵杀到,为首两元大将是两只大鬼,手持狼牙棒,只一个冲杀便冲散了倭贼的军阵,救得本府性命。事后问那为首的大鬼,才知道是张义士遣来的救兵。”
此时张二方才彻底明白,必是那杨夔早就有了算计,使自己化来人马救那城隍,如此城隍便欠了自家的人情。心下暗道:“有了城隍爷做靠山,我张二以后还怕谁,天津卫我不是脚面水——平趟吗。”心里高兴就别提了,偷眼看向杨夔,却见他低头侍立,看不清表情,嘴角却有隐隐的笑意。
张二会意,心说“老杨果然够意思,没白交这个朋友。”这才又对城隍说道:“这事情还是真够险的,这来两大鬼要是晚去会儿,您老可真够呛!张二还有个事情想不明白,您老一个道士,怎么就当了城隍了呢?”
城隍闻言,欲言又止,好似下了好大决心,这才说道:“此事说来甚是惭愧,可张义士对我有救命之恩,是自己人,我便说与你听吧。”说着回手,屏退左右,二堂之内便只剩下城隍和张二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