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不思量，自难忘
阳光轻柔地穿过绯色雾气，在这种淡淡的颜色中，太阳似乎也变得暧昧起来，在这种颜色中穿行的人都被抹上一丝艳色。云梦大学新生报名处，众多学子排着长长的队伍，很多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好奇，毕竟云梦市是个充满传奇的地方，而云大，更是很多学生向往的第一学府。
冷慕寒排在队伍的前端，却只是打着呵欠。“同学，你好像没睡醒？”冷慕寒回头看看，这是一个女生。冷慕寒尽可能地打起精神，他是个不太挑剔的人，尤其是交朋友。这个女生看起来身材不错，脸的轮廓也比较漂亮。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的脸上架着一副遮了半边脸的眼镜，而那副眼镜的厚度直追啤酒瓶底。
冷慕寒友好地回答：“刚来这里，还有点不习惯，昨天没睡好。”那个女生马上滔滔不绝起来，一口气说了云梦市历史，地理，人文。然而这些内容她说起来就像背书似的，术语一大堆，言语显得有些乏味。冷慕寒本来瞌睡就已经上头，经她这样念经一样地诵读，只能出于礼貌装作很认真地听着，头却又有点昏沉起来。冷慕寒好不容易在她的话里面找到一个逗号，连忙打断她：“其实也可能不是水土不服的原因，我本来瞌睡就不太好……”还没说完，那个女生就开始说了起来：“睡眠是指大脑为了将刺激和刺激联结分配固化给相应神经细胞的需要，把兴奋点暂且转移到原先兴奋强度较弱的神经细胞，并由那些神经细胞接管人体的大部分生命活动，而原先接受处理内外刺激并做出反应的兴奋度较高的神经细胞因防止没有经过深加工的刺激联结相互干扰，必须大部分屏蔽内外刺激对这些神经细胞的作用的必要的生命过程……”
冷慕寒生平最怕的就是这种女学究似的人物，万万料不到自己一个呵欠引出来这样一位头痛的女生。看看周围也有打呵欠的人，可这个女生为什么偏偏选中自己来讲授知识？难道自己看起来欠教育？那个女生还在长篇大论，冷慕寒好容易吞下去一个到了嘴边的呵欠，问：“还没请教同学的名字是？”那个女生愣了愣：“蔽姓归……”冷慕寒随口说道：“龟……”然后心里想象着一直乌龟从眼前爬过，忍不住想笑。女生瞪了他一眼，说：“归若昕……”边说边拿出一张很干净的布，取下眼镜擦拭。冷慕寒正想着名字和您气质好像不符，忽然就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归若昕取下了眼睛后，忽然就像一块埋在土里的纯玉被挖掘了出来。细细的眉毛配上一双秀美的眼睛，鼻子不大却很俏，嘴唇翕动，雪白的牙齿就露了出来，居然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归若昕很快擦完了眼镜，当她再戴上眼镜，忽然所有的色彩都又被掩盖了起来。冷慕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以表惋惜。归若昕看着他的样子，嘴角微扬，似乎带着那样一丝不屑。果然所有的男人和姑姑说的都一样，感官动物，只知道以貌取人。归若昕正这样想着，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忽然像被点了穴一样，怔怔不动。归若昕转头一看，一个面容矫好的女生从长长的队伍后面走过。归若昕摇了摇头，但是她忽然发现，这个男生的眼神并不是因为猎艳而发亮，反而透射出别样的神伤。那个眼睛里隐隐藏着许多复杂的东西，像深深的一抹星幕，包涵了无数令人忍不住去探知的忧伤。
归若昕恍然出神，那个令人着迷的眼神中，似乎连冷慕寒的眼睛都变了颜色，浅浅地泛着雪一样的冷傲与脆弱，让人不忍不触碰。
冷慕寒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个女生消失在眼前，喃喃地自言自语：“不会是她，不会是她，她已经……”
冷慕寒眼前的场景变幻，倥偬间仿佛又置身于那个深冬的早晨。白色的雪地里面一片惊心的红色，那样娇艳，娇艳得让人心悸……景萱躺在自己的怀里：“慕寒，我终于见到你长大的样子，你终于兑现了你的诺言。你长大了的样子真的这么好看，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还记得我说过，你长得如此缓慢，说不定看见你长大，我的时日也无多了，想不到真的一语成谶……我真不想离开……你是那样孤独，我走以后，谁为寒梅下的你披上衣服？谁为悲伤的你擦拭眼泪？谁对开心的你语笑嫣然？……”
自己哭了吗？冷慕寒想，应该没有。但是那天下了一场非常大的雪，冷得连心都冻结了。
归若昕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流露出的魂断神伤，眉尖涌出的沧桑与痛楚。这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呢？他会有怎样的一个过去？是什么让一个19岁的少年能有这样真情忧郁的眼神？归若昕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妒忌：是怎样一个女子让他这样黯然销魂？
冷慕寒忽然做了决定，一下子冲了出去，向那个女生背影消失的地方跑去。归若昕吓了一跳，接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冷慕寒追了过去。
学校大路上车来车往，冷慕寒不管不顾，只是苦苦搜寻着那一个背影。看见了！冷慕寒恨不得催动身法直追过去。冷静，冷静，冷慕寒告诉自己，不会是她，她已经……“砰！”冷慕寒在空中转了两圈后，重重地落了下来。他知道现在应该要表现得狼狈一点，但情急之下，他还是运上“雪云隙”，只是轻轻站立在地上。
然而那个背影已然消失不见。
一个男生模样的人走上来，大骂：“你找死啊，就这样冲出来，把少爷的车撞坏了你赔得起吗？”归若昕看冷慕寒失魂落魄，一把拉过他，关心地问：“你有什么事情没有？”冷慕寒呆呆地，摇了摇头。归若昕转头对那个男生问道：“学校的道路限速多少你知道吗？这样大大咧咧把人撞了还有脸乱吠？你这条家伙仗了谁的势？”那男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归若昕句句骂自己是狗，不禁大怒：“哟，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这人和你什么关系？姘头？”冷慕寒对这两个字特别敏感，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这个人，眼中雪色一闪，周围忽然就有了寒意。这时候车上又下来一个人，对那个男生数落道：“叫你开慢点你不听，撞到人了吧！”
归若昕打量着眼前这个女生。她的五官如雕似琢，她的身形如风摆微荷。她身着一袭普通的小洋装，耳夹上有一朵淡青色的花朵。就这样随意的穿着，却让归若昕忽然觉得，她身上的衣物，应该价值不菲。哦，是因为她穿着它们。
女生对冷慕寒说：“这位同学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在市医院有熟人，如果……”冷慕寒四处看了看，再也没有那个背影的踪迹，喟然一声长叹。归若昕听着那声清冷的叹息，悠悠长长，天地沉寂。归若昕看着冷慕寒寞落的样子，忽然心中一恸。对面那个女生似乎有些动容。冷慕寒微微对归若昕一笑，然而笑容黯然：“谢谢你，我们走吧，我不想和这些无谓的人说话。”说完便转身离开。归若昕忽然觉得心情大好，转头盯了那女生一眼，笑笑，跟着走了。
开车的男生走到女生面前，对着冷慕寒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说：“乡巴佬！”女生皱了皱眉，却呆呆地盯着冷慕寒离去的背影。
报名的队伍里，归若昕看冷慕寒没有说话的兴趣，知道了冷慕寒的名字后，识趣地没有去打扰。“姓名？”终于排到冷慕寒了，“冷……啊……”冷慕寒有些出神，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叫“慕寒”，忙打了个哈哈。负责报名的老师看看艳阳高照，瞪了冷慕寒两眼。“慕寒。”
冷慕寒报完名后，和归若昕交换了联系方式。归若昕盯着他看了又看，忽然说道：“根据云大的传统，你最好小心一点。而且我看你面色，桃花影重重，是为劫也。”
归若昕离开后，冷慕寒也准备离开。这时一个女生过来，忽然拉起冷慕寒的手。冷慕寒一惊，正想挣脱，却又愣在当地。“景萱！”冷慕寒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叫着。但是冷慕寒马上知道她不是景萱，甚至不是刚才自己追寻的那个女生。因为虽然都是美女，但是她们的面容完全不同。这个女生眉目飞扬，英气袭人，完全没有景萱那种调皮又温柔的模样。但是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错觉呢？冷慕寒很快找到了答案，眼前这个女生抬头盯着他，眼睛里面的火色光芒一闪而过。拉过冷慕寒的手后，女生捋起冷慕寒的袖子，在手臂上方，一片很奇怪的像龙磷一样的文身。女生还是盯着冷慕寒，说道：“我叫景絮。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女朋友。”
景絮走后，冷慕寒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来来回回荡着，那年一个俏皮的女孩子这样说着：“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小老公……从今往后，我来保护你……”
冷慕寒颓然。原来这两年自己努力忘却的一切如影随形，很轻易地就能穿破自己构筑的防线，再次将自己吞噬。
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