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为陈埃准备了一个大包裹,灵石、铁锤、砧、天火之烬、换洗衣服、金币等,尽皆理好放入包裹中。她知道,公子这一走,又是归期遥遥;她也知道,公子不是贪恋富贵之人,这世人眼中的大富大贵,于公子,犹如过眼烟云。她能做的,就是静静的守候,为公子守候着这座府邸,守候着这个家,公子累了、倦了,可以在这里停歇,可以带给他一点温馨。
背倚大门,望着公子的身影在天空中消失,小雅的心,也变得空空荡荡。
坐在府中那只铁翅巨鹰宽大的背脊上,陈埃也有些悒郁。离开水神山时,他是那般急切的想要回到大裂缝中;此时,真的告别这生活了多年的京城,心中却万分沉重。在这里,他结识了雪常忧、丹磊、钟庆义、司南笑这些重情重义的兄弟;这里,有姜先生、司南正、柳校长、松先生这些关爱他的师长;这里,还有小雅、司南清雅、金依依、女王这般蕙质兰心、清丽脱俗的妙龄少女,在牵挂着他……
真的就这样离开京城、隐居大裂缝,然后远走他乡吗?陈埃犹豫了。京城有权利争夺、派系倾轧、阴谋诡计,别的地方就没有吗?也许,有人类存在的地方,或多或少都要存在这些东西。美好和丑恶,常常是相伴而生。就此永久的告别这座熟悉的城市,远离曾经的兄弟和故交,陈埃做不到。某一天,他还要回来。
心神怅惘之中,陈埃驾着铁翅巨鹰,一路南行,数日后,飞到了林远县城上空。
此刻正值清晨时节,天色黯淡,细雨蒙蒙,大街上不见人影。下方这座熟悉而喧闹的县城,此刻竟然出奇的宁静。不知怎么,陈埃心中隐隐泛起了一丝不安。
离五指山越来越近,陈埃心中的不安也愈来愈强烈。巨鹰方一飞到拇指山上空,陈埃便迫不及待的凌空而起,径直落到拇指山顶。
拇指山顶,静悄悄的一片,族长谷淳朴的小屋,木门紧闭。
旁边的一栋小木屋的门打开了一半,探出一颗鬓发灰白的的头来,见到陈埃,忙又缩回头去,“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发生了什么?陈埃心中涌起不详之感。
一个中年妇女恰好从上下上到山顶,见了陈埃,神色慌张的向一旁疾奔而去。
陈埃一步跨过去,拦在她面前:“大嫂,我是陈埃,你不认识我了吗?”
中年妇女支支吾吾道:“原来是陈先生啊,认识认识。不过我还得回去给男人做饭……”她逃也似的进了另一栋小屋,迅速关闭了房门。
陈埃又不好用强,呆呆的站在拇指山顶,不知如何是好。
细雨飘飞,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大汉,肩扛一头被打死了的恶狼,径直走过来。他把恶狼尸体扔在地上,面对陈埃站定,眼圈发红,浑身轻颤。
陈埃认出了那个大汉,当年,他曾经跟随谷淳朴去龙山门接他。
“陈先生,终于等到你回来了。”大汉声音沙哑。
“发生了什么?你都告诉我吧。”陈埃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族长和谷穗儿……都……都被人杀了。”
陈埃但觉脑中“嗡”的一声,不由一阵天旋地转,身不由主的蹲在了地下。他已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如此的惊天噩耗。
许久之后,陈埃才摇晃着站起来,向天长吐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喃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汉一直一动不动的站立着,面容扭曲,恨声道:“前些天,来了几个外来人。当时,谷穗儿和菊香,正在附近的一座小山上,那几个……那几个禽兽…就上前欺负她们……
“有人听到了她们的呼喊声,就跑回来报信。谷族长、山族长带了几十个留在山上的青壮年赶去相救,没想到……我们这几十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谷族长、谷穗儿、山长青、菊香都被杀了……很多人都被杀了……
“更多的族人赶过去时,只看到了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山族长命大,还留了一口气。他,一直在等你……”
雨大了。天色阴沉,山风怒号,巍峨的五指似乎颤抖起来。
迎着山风,陈埃一步步向中指山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极为沉重。
泪水奔涌而出,山风疾劲,却吹不去陈埃脸上的泪水,更吹不去他心中的痛。
山族长躺在床上,已苍老得不成样子,瘦得皮包骨头,不停的咳,嘴角边挂着血污。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小孙子,如果不是为了等着要见陈埃一面,也许,他早已死去。
见到陈埃,他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就低低的,絮絮叨叨的说着,说着说着,便闭上了眼,终至气息全无。
山族长说了很多。
他说,他曾有个小算盘:要儿子娶谷穗儿,女儿嫁陈埃。儿子如愿了,和谷穗儿过的和和美美;可女儿,却一直很可怜,白天,教孩子们读书,晚上,就孤零零的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如今,如愿也好,孤单也好,幸福也罢,烦恼也罢,都不见了。他们,都解脱了,留下了他一个糟老头子在人世受罪。
他说,他残留着一口气,一为孙子,二为见陈埃。他知道陈埃会回来的。五指山死了这么多人,他每天都想报仇,但却力不从心。这天下间,也许只有陈埃,能为五指山雪恨。不过,那几个凶手很不简单,要是报不了仇,就算了,帮他把小孙子带大,他也就满足了。
他又说,他曾托人带话给县城里的校尉,要他们查找凶手。到县城的校尉衙门,能打听到凶手的行踪……
菊香、山长青、谷穗儿都葬在附近那座小山顶上。那座小山,曾燃起熊熊大火,在那里,陈埃从火中救出了菊香;也是在那里,菊香、谷穗儿香消玉殒。
埋骨于此,是山有德的决定。尽管这里有不忍回顾的悲惨,但这里,毕竟是菊香曾经喜爱的地方,也是她最难忘的地方。而且,山有德还有一份没有说出的预感,某一天,凶手将会在这里授首。埋葬菊香的时候,他尽管伤重,但头脑还很清醒,老泪纵横之际,他仿佛看到了,伤害菊香的元凶,跪在了坟前。
谷穗儿和山长青葬在了一起,他们生前是夫妻,死后也有个伴儿。菊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不远处。
陈埃不想菊香太寂寞了,把山族长葬在了菊香的坟墓之旁。
陈埃回忆起菊香的话:“我喜欢山菊,尤其喜欢山菊花的清香。母亲也喜欢山菊,就给我取了个名字叫菊香。我的姓氏和名字真是绝配,山菊香,多好的名字。”
陈埃在五指山上捡了很多山菊花的种子,都种在菊香的坟墓旁。
谷穗儿呢,陈埃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既然名字叫谷穗儿,就种些谷物在她的坟前吧。谷子生出穗儿的时候,或能引来擅唱的小鸟,陪谷穗儿一起唱歌。
拇指山下,通往山顶的崎岖山路旁,有一颗粗壮的大树。
陈埃抱着谷穗儿的小儿子——山东月,久久站在树下,脑海里浮现出谷穗儿灿烂的笑容,浮现出二人一起坐在大树下的情景,不由泪流满面。
怀里的东月伸出小手,不停的替陈埃擦拭眼泪:“叔叔不哭。爷爷一直说,男子汉要坚强,流血不流泪。叔叔,你可以教我本事,可以帮我复仇的,是吗?”
稚嫩的童声,竟带着铿锵之音,东月小脸上现出一股果决坚毅。短短数日,他先后经历了母亲被害、父亲丧命、爷爷归天,他幼小的心里,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残酷,竟让他有了和年龄极不相称的坚韧和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