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队被缴械,已使磐东一带的地主豪绅为之震惊;工农反日游击队一天天扩大,更使他们不安。他们组织“民会”,站岗放哨,造谣生事吓唬汉族农民,说“出了高丽胡子啦”。一天,呼兰河上忽然发现三具朝鲜族农民的尸体,谣传是汉族杀的。不用说,一定是地主们干的,阴谋嫁祸于人,借以挑拨两族人民的关系。经过调查证明,果然不错。死的是三个反日会员,他们是夜晚开会回家,走在路上,被李二阎王派人勒死扔到河里去的。人民群众一时是非不分,反日运动受到了破坏。我们向县委请示,决心逮捕李保董,杀一儆百,坚决粉碎地主阶级的猖狂进攻。可是县委的指示还没有来,却接到了从磐北捎来的一封信。展开一看,上写:“限十天内,把大排队枪如数交来,过期缴械。”下署:“殿臣”。看罢,大家都惊愕了。
殿臣,在这一带很有一点威风;提起他来,没有一个不知道,也没有一个不怕的。他姓傅,八旗人,是磐、伊、双、桦(甸)四县最大的一个胡匪头。前几年,他的基本队伍不过二三百人,近年来,打家劫舍,东缴西并,降服了大大小小的股匪,已收编到四五千人,一跃成了这一带最大的枭雄。哪一个胡子想在当地“成绺子”,都得受他管辖。现在,他拿我们当胡子了。面对着这样一个横行霸道、实力强大的胡匪,我们都万分焦急。事情很明显,如果不理睬他,他定会动武力;硬打,我们这支年轻的游击队,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枪是我们的命根子,把从大排队缴来的枪送给他,这是万万不能的。有的同志主张和他拚一场,有的主张暂时离开这儿,找个地方隐蔽一下。李红光同志说:“拚,没有好结果,走,也不是上策;咱们先摸摸他的底,再作计议。”
县委同意了这个意见,并决定要我前去。
事情还算顺利。见了傅殿臣,我把我党的抗日主张宣传了一番,说明大敌当前,中国人不能互相械斗,应该枪口对外,大概他看我们态度诚恳,我们拉队伍的目的又不是为了和他争地盘,而且人枪又很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也就不提缴枪的事了。
不管傅殿臣是怎么想的,但是这件事,对我们这支年轻的游击队来说,确是好比一只刚刚启航的小船,绕过了航程中的第一道险滩。
回来以后,我们立刻逮捕了李二阎王,在被害的反日会员的村庄,召开了公审大会。在群众的要求下,把这个破坏抗日、屠杀农民的地主就地处决了。会场上,千百个拳头一齐高举,汉族、朝鲜族一同高呼着口号:
“劳苦大众联合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一浪高一浪
斗争在发展,一浪高一浪。四月四日,郭家店党支部书记忽然跑来报告说:磐石城里下来一个日本特务,带了几个走狗和一连伪“满洲国”军,抓走了二十多个反日会员。日本鬼子开始和我们交手了!
一群老乡跑到我们的驻地来,要求游击队营救被抓去的人。这时,我们的游击队,仍像一个刚刚开始学步的娃娃,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摆开阵势打硬仗的。经过慎重研究,我们作了这样布置:游击队全体出动,由李红光同志率领,赶到敌人前面去埋伏;由我率领一些群众从后面追上去,设法争取伪军士兵的同情,然后相机劫车;这边不成,那边再打。研究好,我们便分头行动。
我们一路走,一路动员群众。队伍愈来愈长,一个上午就汇成了二三百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声呐喊着:“走啊!”“救人去!”一气跑了二三十里,远远看见大道上有十多辆大车,被抓去的人都绑在车上。群众呼叫着跑上去,一下子把大车包围起来。我们带头一叫,男女老少都向伪军喊口号:
“中国人和中国人是一家!中国人不该帮日本人抓自己的同胞!”
“日本鬼子打进来,咱们都是亡国奴呵!”
“中国人不抓中国人!”
伪军们开始还挥着枪发野,随着群众的呼声,他们有的像泄了气的皮球,有的低头不语。最后只剩下一个日本特务,像头野牛,又跳又叫。
我一看这情景,就向身旁几个队员说:“上去抢!”
话刚出口,几个同志掏出剪子,涌上去就剪捆人的绳子。霎时,公路上乱成一片,七八辆车上的人被救了下来。日本特务看势不好,和几个死心塌地的汉奸跳上最前面的两辆大车,用鞭子抽打着牲口跑了。那个日本特务边跑边放枪,他的魂早吓掉了,打了几枪也没伤着我们的人。群众没有被吓倒,有人叫了声:“追呀!车跑了!”人们像一阵风似的,顺着公路又追下去。
日本特务和伪军赶到三道岗,便钻进一家地主烧锅大院。我们怕敌人下毒手,远远地包围着院子吆喝,缠住敌人不放。
一直闹到黑了天,我们正在为那没能救出的几个同志着急,忽听院子里“叭”的一声枪响,里边乱了起来。跟着,大门打开,几个被打得遍身是血的反日会员,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
“打死了!打死了!”他们兴奋地喊。
我赶忙跑过去问:“打死了谁?”
“日本特务!”一个反日会员说,“是被一个伪军班长打死的!”
原来伪军中一个班长在群众的压力和影响之下,喝了几口酒,心一横就把日本特务打死了!
这真是没想到的事!我打听了一下,这些伪军是旧吉林军混成二十四旅宋国荣营的部队。我们本想动员他们和我们一起抗日,谁知他们不愿与我们合作,竟把队伍拉到山里去了。后来听说,宋国荣因他部下“闯了祸”,怕日寇“问罪”,第二天便慌忙带着其他三个连逃出了磐石,到黑石镇宣布起义,举旗反日了。
一次营救反日会员的行动,引起了这么一系列的反日行动,是我们没预料到的。伪军的反日情绪更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决定加强营城子方面的兵运工作。于是,五月十六日,酝酿很久的“老七连”哗变,在孟洁民同志领导下,终于爆发了!
哗变的士兵没有全部拉过来,但枪却大都带来了。县委从各地紧急抽调了一些党团员,并且把磐石赤卫队也调了来,一齐补进了游击队。我们的游击队骤然扩大一倍,一下变成了有四个小队百多人的队伍。这时,日寇对磐石的控制加紧起来,把井坪联队的一个大队开到了从磐石到海龙的铁路线上。我们为了迎接更大规模的战斗,部队进行了训练。
对于打仗,我们根本没有经验。急于想找一本军事书,也没处找。省委曾说寄一本《中国游击运动》的小册子来,一直还没收到。恰巧,一天在一个私塾先生那里翻古书,翻出了一本《孙子兵法》,真是如获珍宝。白天,叫哗变过来的士兵教大家学射击,摆队形,夜晚我们几个负责同志,点着小油灯,一页一页翻读那本古代的兵书。读到兴头上,孟洁民同志便高声朗读起来。
这一时期,驻磐石的伪军骑兵守卫队经常下乡来。这天,他们刚在郭家店一带附近一个屯里驻下,我们便偷袭进去,像老鹰抓小鸡,抓了他一个班。李红光同志高兴地说:“按孙子兵法,咱这叫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骑兵守卫队挨了一棍子,不久日寇一个中队带着两连伪军向我们驻地扑来。这是日寇第一次下乡“讨伐”。我们决心给他吃点苦头,随即召开了军事会。大家一致认为,日寇兵多势强,我们不可硬碰,按孙子兵法说的,首先要“佚而劳之”,然后给他一个打击,取得些胜利,即行撤退。行动确定以后,县委布置各地反日会组织群众封锁消息,监视敌人;我们把队伍分成十几个小组,立即离开了驻地。
日寇下了火车,行动十分小心。每天晚拔早宿,一连两天,他们也没有发现我们的影子。夜晚,我们派各个小组,轮流到日寇宿营地周围去打枪,打上一阵,听到他们跑出来,我们就走。闹得日本鬼子日夜不安。
疲劳敌人的目的达到以后,我们就把游击队集中起来,决定选择一个有利地形,设法“利而诱之”,然后“乱而取之”。这天,我们来到了黑石镇东北的一片山地。这里有一条大道,前面是一片小平原,背后是连绵不断的丛山。在这里埋伏下来后,我们便派出一个小队,到黑石镇一带公开活动。
等了两天,敌人没有来,第三天午夜,远远地听到一声马嘶,一个反日会员跑来报告,日本鬼子出发了。前后是伪军,鬼子夹在中间。我们商量好,由李红光同志带领一部分人埋伏在中间山上,我和孟洁民同志各带领一部分人埋伏在左右,放过前面的伪军,集中火力打中间的日本兵。
战斗按照预定的计划打响了。中间山头上的枪一响,我们也一齐向伪军开了火。同志们一面打,一面向伪军喊叫:
“弟兄们,掉转枪口对鬼子放!”
“中国人不做亡国奴!”
伪军在我们的军政夹攻下,人声嘈杂,乱成一团。日本鬼子顾不得指挥伪军了,像疯狗似的向山上爬来。我们狠狠地把鬼子揍了一顿,便交替掩护着撤出了战斗。等日本鬼子攻上山头,拉开战线,我们已经远走高飞了。……
就在这次战斗中,我负了伤,从这以后,便脱离了磐石游击队——被送到哈尔滨养伤。在我走的时候,游击队不过是一个刚刚学走路的婴儿。加上我们没有建军的经验,游击队在发展过程中,曾经走过些弯路,受到过挫折。但自从一九三二年九月,党派杨靖宇同志到磐石后,便把它带上了一条壮大发展的大道。到一九三三年九月就正式组成了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一军独立师。杨靖宇同志为师长兼政治委员,李红光同志任参谋长。以后,这支部队更成为威震敌胆,鼓舞南满同胞抗日意志的抗日联军第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