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多的时候,换班了。
老邝按我们事先商定好的,在监督生产的时候,巡视的很是仔细,不再像以前那样讲究凑合了,因为他这么长时间够压抑的了,老邝开始的时候,空着手巡视,一边转一边给一些人提出警告,因为质量的问题也好,还是干活的时候毛病太多也好,一直不停地指导加漫骂,不一会儿的功夫,他的手里多了一支鞋,时不时地听到几声“啪,啪——”的声响,我在里边听我的收音机,刘勇早已跟随着老邝在外边检查去了,不管“啪啪——”的声音有多响,没有一个人多说一句话,没有一个人多哼哼几声。
“我今天跟你们说,下午收活的时候,你们谁要是不行,别怪他妈的我对你不客气,你们一个个整天不是看你妈比的热闹吗,一个个不是整天狗仗人势吗,以后也让你们都他妈比的尝尝不牛*的感觉,没事的时候,都他妈的给我扎蛋包子去,还有一些人,你们也好好想想,你们以前他妈比的不是总觉得自己‘甑儿’吗,我就怀疑了,你们他妈比的脑袋上长小及巴了,还是他妈比的长着仨*六个奶呢,不跟你们费他妈的话,下午收活的时候再说。都他妈的给我精神点儿就行了,再有一天就要过年了,想想这个年怎么过吧?”老邝结巴着训话,刘勇的眼神一直在扫描着下边所有的人。
人们都很识趣,也都知道,今天肯定要有倒霉的。因此一个个都规矩着干自己的活。
“老王,来,抽一袋吧,歇会儿,没事,一会儿我帮你干。”刘勇凑到老王身边,蹲下拿给老王一支烟。
“谢谢了啊,老大这段时间真不容易,你们也都不容易,我岁数大了,但心里什么都清楚。”老王的声音不高不低,全号的人都能听到。
“报告!”张志军突然说到。
“什么事,说!”老邝问道。
“我想找老大,说点事儿。”
“行,进来吧!”老邝领着他来到我跟前。
“老大,我想写一张明信片,再要点钱,这不要过年了吗?”张志军几乎哀声说道。
“哦,写明信片啊,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我很温柔地问他。
“写你妈来个比呀,再有一天就过年了,还写个狗*呀写!”老邝骂道,“你他妈的有钱吗,你写,一张明信片两块钱呢,你他妈比以前的钱我们花过一分吗,没你妈比的你那个眼儿,我们就不出怂了呢还,滚,滚你妈一边去,赶紧去干活去。”“啪——”张志军脑袋上传出一声脆响。
其实我一直很佩服老邝的口才,不愧是老江湖,别看说话结巴,但骂起人来,很流利,很清晰,很丰富,很切肤,当然也很不上档次。
张志军灰头灰脑地走了出去,外边的人听的是一清二楚。没人再作一点声响。只听见拣辣椒的专业声音。“唰唰——唰唰——”
很快,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人们一个个排队打饭,伙食跟平时一样,一碗菜汤,一个窝头,因为毕竟还没过年,还不到改善的时候。
大部分的人打完饭吃自己的去了,只是原来老四他们那一伙人,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因为以前,不是以前,昨天还一起吃伙饭呢,现在不知怎么办,他们几个各自抱着碗,凑到一起,虽然还是成一堆儿,但已经是自己吃自己的了,同时也默不作声。
刘勇在安排我们的伙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些方便面以及小榨菜,我很诧异,因为我知道我们没有这些,虽然快要过年了。
“没事,真哥,我弄的,没人敢说。”刘勇脸上挂着笑容。
“下次别这样,会有人主动送来的。知道吗?”我微微训斥了一句,然后走到外边。
老邝紧跟在我的后边。
“你们他妈的一个个都满脑子大粪吗,昨天刚给你们说了,不允许几个人一起吃饭,你们都当昨天说的是放屁吗,*,老邝,你是不是说话结巴,人们没听清你的意思啊?啊——”我其实看到外边的情况,心里是很恼火的。或许我也太压抑了。
“赵亮,你们几个没听清昨天我说的话,是吗?”老邝直接看着赵亮他们几个。
“邝哥,我们没一起吃,就是离的近点儿,再说了,我们一起吃又不干别的。”赵亮的语气也一转。
“赵亮,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我说话的同时已经走到了赵亮跟前,他是蹲着的。
赵亮从我的眼神里或许已经读懂了些什么,不再说话。
我一蹲身,拿起赵亮的碗,“嗖,啪——”一下子扔到一边去,“你再你妈比的说一句,我今天敲死你!”
“啪——”赵亮也不知道是要解释,还是要怎么样,他的身子刚缓缓站了起来,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被我一个耳光抡了过去,紧接着一个直踹落到赵亮的小腹上。他一下子坐在地上,双手抱腹,但还想挣扎着起来,吴兰社赶紧上来。
“真哥,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赵亮以为吴兰社帮他,一下子又站了起来,嘴里还大吵大闹,“打死人了——,五号打死人了!”
“嘿,*妈,你还不服啊!”我几乎窜起的身子被老邝给抓了下来。
“老大,你休息一会儿,我们早就憋坏了,我们来吧。”刘勇此时早已站在我旁边,专门看着有没有人想跟我交手。
“敲他个王八*他的,让他妈的你以前狗仗人势,敲服他为止,让他随便喊,我看还有谁能帮他,他妈来个比的!”我确实愤怒了。
老邝和刘勇得到指示后,可就放开了,“叮、当、咚,啪”,一阵暴揍,狂扁,过程中,连吴兰社都捎带着弄了几下。
……
小铁窗一开,“渣子”探头说道:“喂,干嘛呢你们,一会儿林所长该转过来了!”
“你告诉林所长,我们号在处理事呢,没事,不会给他找麻烦的,不用麻烦他过来了!”我伸手递过一支烟。
“那你可悠着点儿,有事叫我就行了。”“渣子”说完赶紧转身走了。
此时赵亮的喊声也渐渐下去了,人们其实都知道今天这个班他们惹不起我,并且知道今天这种情况是必须要发生的。
再一看,旁边的“山炮”、吴兰社、赵大兴等人早已不知不觉地抱着自己的碗退到一边去了。因为我还没看到,他们已经看到了,我下边的一些“党羽”,早已经有十来个人站立着,只等我的号令了。
“还喊呀,赵亮,有种你再喊,我今天非敲服你妈来个比的!”我的两眼只看着赵亮一个人,他不再说话。
“起来,给我飞着去——”我一转身,甩给他一句。
“没事了,大家继续吃饭。”老邝喊道。
赵亮也慢慢地爬了起来,找了个墙边,开他的“飞机”去了。
下午收活的时候,因为质量问题,有七八个人按着老邝的意思去开飞机,主动飞着的,基本上就不用挨打了,不积极主动的,肯定会连打带罚的。
到了晚上,人们一个个强烈要求向家里要钱,要东西,原因很简单,因为马上要过年了,虽然所里的胡萝卜馅包子不难吃,但谁都想吃的好一些,心情过的舒畅一些,因为有好多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要过钱了,部分原因是因为在观望,而现在一个个突然清醒了,积极表现的欲望,是空前的强烈。
而这时候,再用明信片的方式,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能通过我,用更快捷的方法——打电话。当然,不是让他们亲自去打,而是告诉我电话号码以后,我再去通过别人去办。效率可想而知,每个人的家属接到合情合理、顺理成章的理由以后,马上行动。
……
只一天的时间,我们号的经济状况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又是一个好年头啊——从年三十下午到正月初五,是放年假的时间,没有任何生产任务,人们在这几天中,可以充分地放松一下,当然,除了一些十分孤独的人,这些人在这几天中,不仅没人敢跟他们说话,就连他们彼此之间,也不敢有任何的举动,本来人在这里边是很痛苦的,再加上这份孤独,这个年他们最大的感觉,是:地狱中的地狱!
有人会觉得他们很可怜,甚至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非常地可怜,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一条真理。
刚过初五,一切恢复了正常,包括生产和伙食以及年味气氛,有些人再也沉不住气了。
“山炮”“申请了多次,要与我谈一谈,说有情况要向我汇报,我拖了几次,最终还是给了他机会。
“老大,我以前做的不对的地方,希望老大别跟我们一样,我说自私一点,也是大实话,我当时也就是图一口吃的,在这里边,说现实点,谁都这样,而且我也没人管,谁给我一口吃的,我就跟着谁,但对你这儿,我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坏心眼儿,不信的话,你可以调查,我只希望老大对我以前的行为给以原谅,行吗,老大?”
“‘山炮’,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可以跟你谈谈,因为你说的确实是实话,但你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人吗,你他妈比的是个没良心的家伙,老四来咱们号以前,我对你怎么样,我知道你没人管,我平时跟你还下会棋,你缺烟了,我给你烟,噢,非得给你烟卷啊,给你旱烟你就不知足了,并且还时不时地给你吃的,你也真行,一有大树,你马上就去乘凉,你他妈的忘了,我以前让你晒着过吗?我最他妈看不起你们这种人了,我给你好,你跟我,老四给你好,你跟他,老四一走,你又想跟我,将来再有什么大人物一来,你还不知道又跟谁去呢,别说了,‘山炮’,你也别来这一套,整天想着用嘴*人,*了这个*那个,你他妈的当我二*呀你!你没事时候,好好呆着你的就行了,我也不找你的事,你没事的时候,就给我扎蛋包子去,我保证你到时不受挂就相当够意思了!”
“……”
“还有事吗?去吧,干活去吧!”
“老大,我以后再要跟你三心二意,你怎么着我都行,我保证。”“山炮”近似于哀求。
“行了,你既然这样说,虽然我们都在这种环境,但谁的自尊心多少还是有的,这样吧,我们今天就说到这儿,看你以后的表现吧,我的脾气你也知道。”
当晚,关风进了监舍,开完会以后,“山炮”就表明的态度,以后决不给号里边,给老大找任何麻烦,别人要找麻烦的话,他也绝不答应。都是他妈的这种话,谁都会说,不过,“山炮”还真不错,从那以后,紧跟着我,指哪儿打哪儿,即使后边再出现过一些波折,但他临发配以前,也确实做到了他说的一心一意。而且我们后来相处的还很不错,听我讲评书,帮老邝、刘勇他们敲人,等等。
不光是“山炮”,就连赵亮他们几个,后来表现都不错,尤其是吴兰社,在一次晚上开完会以后,我问还有没有其他事。
“真哥,我说两句行吗?”吴兰社戴着“捧子”举手要求。
“你有什么事,说吧!”
“刚才老大也说了,我也不多说什么,就一句话,你们也知道我判了死刑,不知道活到什么时候,你们谁要是不听真哥的,我他妈的晚上就凿死他。没事了真哥!”说完就坐下了。
没出正月,我们一区五号又出现了一种空前的稳定局面,全号人就一条心,谁来钱,都能吃上,家里没人管的,因为号里比较富裕,也都因为表现不错,得到不同程度的照顾。
所里的大部分干警,包括所领导对于我们号的情况都很赞赏,我们一区五号,应了个好名——文明管理号。某些所长的特殊关系户如果确实和这个所长关系不错的话,也都被特别安排到了我们号,而且我也确实做到了多面周全,深得所长们的信任和好评。
……
而看守所永远都不是平静的地方,即使有时看着平静,但说不定会突然就发生什么变故。
一场突如其来的外来变故,再次打破了我们眼下的这种“政治平衡”和宁静——刘所长病重了,而且一病就不起,直到他去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