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莫名的恐惧顿时淹没了他,他大叫起来,声音怪异而凄厉,带着无比的绝望与害怕。
在身体不断分解的过程中,所有人都如他一样的尖叫,痛苦的挣扎,歇斯底里。最可怕的是,他们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更何谈反抗?只能任由身体化作点点幽蓝,自己则疯狂地大叫。
“为什么?为什么?”痛到极处,原本几近失去意识的大脑反而清醒过来。他不断地大声责问,甚至带了哭腔。然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责问谁。责问那轮月亮么?真是可笑。
“王八蛋!有种出来和老子单挑!别他妈就知道耍阴的。”汤哥大吼着,面部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扭曲变形,“阿连!阿连!”汤哥对他大喊,“别害怕!兄弟!有大哥在,大不了就是一死嘛!就算是到了冥界,老子也照样罩着你!看他妈的冥王敢把你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冥王?”平素性子怯弱,连说话都小声小气的他陡然大笑起来,笑声惨烈而愤怒,“冥王?狗屁!都是狗屁!一群王八蛋!”
“对,都是狗屁!”汤哥也惨笑起来,随即又痛得弯下腰去。
“真是可笑……”望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的分解,慢慢化作一粒粒光点,飞入虚空,他竟已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是内心充斥着巨大的莫名悲哀,“我发现我们真是可笑!打什么仗?为什么要打仗?他们政治家的欲望凭什么要让我们来买单!哈哈哈哈……真是可怜,每日在前线拼杀,流血流泪,竟然连自己为什么打仗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在报效祖国,还觉得无比光荣?呵……像我们这样的蝼蚁的生死,那些人从来就不会关心!从来不会!为什么他们就可以随便决定我们的去向,我们的生死?为什么就凭他们一个念头,就可以让我们一生俱生,一死俱死?为什么?”
剧烈的疼痛令汤哥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他已经无力回答什么,也无力对本来性子拘谨胆小的他突然这么放肆的举动表示惊讶。
所有的生命,无论士兵还是战马,身体都冒起了片片蓝光,大片大片的士兵接连倒地。疼痛来得如此剧烈,以至于他们的惨嚎最后都成了呜咽。
只有他还站立着。或许是向来性子懦弱,老被人欺负,虽然表面无言,心里已经积累了太多的愤怒和仇恨。到了濒死的一刻,终于完全的爆发。
“呵呵呵呵……”桀桀的冷笑诡异而充满怨恨,最后竟变成了魔鬼般怪异哭声,若有若无,带着暴虐的恨意刺痛灵魂,“说白了,不过是因为你们比我们强,比我们有势力,有地位罢了?什么为了祖国的未来,什么为了民族的兴旺?狗屁不如!”
他用一种疯狂而怨毒的眼神望向四周,看着那位平时趾高气扬的元帅如今也只能像普通人一样可悲的哀号,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身体已经化去了大部分,但却十分怪异的没有流一滴血。他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内脏,感觉到随着那些细小的光点升起,自己的生命已经流逝到了尽头。
最后一次抬头,望着天空那轮幽蓝的冷月,桀骜地冷笑,然后指着它,冷冷的,轻轻的道:“都是狗屁。”
漫天光点都刹那化作虚无。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生为何?死为何?世间又有几人知?
小今甩了甩了头,有些不适应地四处张望,确定山谷还是那个山谷,冷月还是那轮冷月,阿托夫还站在原地后,才吐了一口气。静静地感受着内心的一切。
阿托夫负着手,在一旁定定地看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此刻死灵们已经走远了,冷月幽芒下,山谷之中一片寂然。
好半晌,少年药魔师的眼神终于回复了清明。
“怎么样?”阿托夫眉头一扬,轻声问道。
“大致了解了。”小今平静地答道,“不过死亡这种感受还是太难以承受,我需要时间消化。”
阿托夫点点头。方才小今的一句“若能体会死亡,恐怕就能了解全部”点醒了他,他立刻运用精神力,对小今施加了精神系的禁咒“永恒的梦幻”,这才成功模拟出了一个人的死亡经历。
永恒的梦幻,顾名思义,便可知其威力是如何的巨大。这个魔法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完全规避对方的记忆和感知,使对方完全陷入由精神魔法编织的幻境中,还以为那便是真实。其中最为玄奥的一点便是,魔法师只会对幻境的背景以及施术对象在幻境中的最初经历或者最终结果做出设定,而把中间部分交给施术对象自己自由发挥。这便使得整个幻境既有痛苦,也有欢笑,极度的真实。非等闲高手,根本无法突破。
小今的实力还远未达到能破除“永恒的梦幻“的地步,魔法的解除,只是因为阿托夫对幻境的设定正是以阿连的死亡为终点,小今化身的阿连一旦死去,幻境自然便消失了。
面对这么强大的魔法,没有采取任何抵抗,还任由对方设定幻境。这无疑是种极为冒险的行为。若是对方有意为之,自己便会永远困于幻境,再难回到现实。但小今却似乎很肯定阿托夫并不会伤害他,除了下意识抵抗外,竟没有丝毫犹豫的接受了对方的魔法。
“那就走吧。”阿托夫淡淡道。转身离去。
“传言里不是说迪比特人是在月之谷谷口对多国联军进行伏击的么?前辈如何将它改作了一线天?”为了缓解经历一次死亡对心灵造成的伤害,跟在后面的小今故意转移话题。
“哼!”阿托夫一声冷哼,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嗤之以鼻,“在一线天的时候,你们的话里不是也是那个意思么?”
“是么?”小今稍稍回想了一下,仿佛的确曾有过那样的对话,只是当时众人因为越来越接近月之谷而异常紧张,竟没有对那些话感到奇怪。此时不由叹道:“看来传言毕竟是传言,不可全信啊。”
“你小子何时能多动动脑筋?”阿托夫横眉望着他,“月之谷对来自外界的生命会采取光线规避。连自己人都看不清,你还设置个屁的伏击!”
“那前辈你干嘛又把多国联军都弄到了月之谷里?”小今不解。
“哼!那只是为了能够尽量将多国联军的死亡与月之谷联系起来,模拟出两千年前他们临死时的心情!”
经历了死亡后,小今独自在帐篷里呆了三天。阿托夫将众人拦在外面,禁止任何打扰,尤其是小露的打扰。遭到特殊待遇的少女因此对老头子恨得牙齿直发痒。
三天后,帘布轻起,带着一脸深不见底的平静,少年走了出来。众人一见,立刻围了上去。
“臭小今,你总算肯出来啦?一个人躲在帐篷里做什么啊?居然都不告诉我!”小露气鼓鼓地道。
完全没有往日斗嘴的促狭,少年药魔师用一种极为生涩而淡漠的眼神望着她,过了好半晌,才似乎认出了面前少女的身份,淡淡道:“那还真是抱歉了。”
“……”回首往昔,碰见这种情形,少年总是会借机对她奚落一番,可如今,却是这样冷漠无情的语调,这让她既感到错愕,又因对方的漠然态度而有些难过。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
“我想独自走走,别跟来。”话语中,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淡。然后不管别人反应如何,径直用一种漠视一切的神态走了出去。
“前辈,这是……”伊尔奇诺隐隐感觉事态有些不对,皱眉问道。
阿托夫望着小今远去的背影,也是眉头紧皱,脸色沉重,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小今走出了帐篷,也就说明他已对死亡有了很深的了解,心境已经达到了可以感应死灵的生命律动的地步。但隐隐中又有什么不妥,似乎小今的表现比他料想的多出了些什么——一些很不好,甚至很危险的东西。
身为药魔师的小今具有远超常人的灵敏感知,这使他在某些方面变得十分厉害。然而也正因感觉太过敏锐,一旦承受某种打击或者痛苦,感受的深刻程度也将远远高出常人。对心灵的冲击无疑会比一般人来得更厉害,伤害也更大。
阿托夫开始有些怀疑,自己贸然对小今施用“永恒的梦幻”,让他亲历死亡,是否真的是对的?若是在少年心理留下了某种隐患,那就麻烦了。
“臭老头,你到底每天和小今出去都做了什么啊?他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虽然对少年的“恶魔之手”有着天生的惧怕,小露却还是十分地在意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在意,已经超出了对卡尔丁、拖布雷斯这两位已经相识几年的好友的在意程度。毕竟,他是自己在外面闯荡多年来,认识的感觉最亲切的朋友。
阿托夫冷着个脸,没有答话。皱着眉,也不知想着什么。忽然也朝着小今消失的方向走了去。
月之谷的天气,总是一沉不变。没有风,没有雨,只有那轮永远高悬的冷月。
站在山崖边上,望着幽蓝的光,小今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无聊。
三天的独处,他内心的感受远比外表看来要复杂的多。其实,刚从“永恒的梦幻”中解脱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只是极力掩饰,阿托夫才没有看出端倪。
在幻境中,他的化身——阿连的死,让那些深藏心底,一直被他回避和压制的记忆猛地浮现了出来。他不得不回到七年前那场噩梦的痛苦中。
一个幻境,一个现实。不同时间,不同的人,死亡的原因却是如此雷同——都是因为那些自以为强大的人,因为某种无聊地理由,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
这让他内心久久潜藏的愤怒和疯狂空前汹涌起来。一回到帐篷便再也压制不住,时而痛哭,时而惨笑。他就像个疯子一样,有时放肆大笑,却不停地抽自己耳光,有时低声呜咽,却又手舞足蹈。痛苦、愤怒、怨恨、不甘、揪心的难过,为了发泄这些,他陷入了彻底的癫狂,破坏着帐篷里的所有,用拳头砸,用脚踩,甚至用牙齿咬,用头撞,完全没有任何招式技巧,纯粹为了发泄内心的痛苦,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带着紧皱的眉头和满脸泪痕,沉沉睡去……
而这一切,外面的众人都毫不知情。只因进入帐篷后,他在最后一丝理智消失前,捏碎了一张空间结界卷轴。
这一睡,便是两日。醒来后,表情就变成了这样的冷漠。慢慢地收拾好帐篷的一切,将砸坏的东西收入空间戒指来,换上新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似乎已成了他多年的习惯。总是下意识的把自己藏匿很深,深到让人无法窥视一分一毫。
此刻,站在崖边,看着周围似乎陌生的一切,他明白,自己内心的那份恨意,那份执着,变得更深了。
所谓生死,不过是把一切都看作了陌生罢了。所有的事物都不再亲切,包括自己。
所谓意志,思想,也只是时光流逝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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