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出得月之谷？”竭力平静呼吸和心跳，用一种冷冷的语调，阿托夫问。
“若要出去，只能先杀我。我死之后，月之谷自然会为你们敞开去路。”月神的嘴角有一抹冷笑，残忍如钩。
“我会如你所愿！”阿托夫缓缓闭眼，又缓缓睁开，然后转过身去，便要举步离开。
见他要走，小今却没有什么反应，凝重的望着举杯抿酒的月神，缓缓问道：“是怨念集合了你，还是你凝聚了怨念？”
“二者皆有吧。”声音飘忽，月白的袍子忽然随风扬起，长发飘卷。这谷中本来是没有风的，可偏偏却又了风。
“二者皆有……又是何意？”
“我也很难说清。”这个问题似乎让他颇为头疼，握着杯子的手也因为思考而不再举起。“好像在怨念产生以前，我就已经存在，又似乎是因为怨念的凝聚，我才成为真正的我。”
“多谢。”小今难得的冷笑，竟然还对他说了谢谢。然后也转身，跟上已经走远的阿托夫。
淡淡的幽蓝，静静洒落谷中在每一片土地和每一个生灵上。空气是死寂的，没有一丝风起，沉闷得令人着慌。
这种环境，是最让小露厌恶的。不过好在营地四周视野开阔，虽有不少树木遮挡，却依旧可以放眼很远。倒还不算闭塞。
“真无聊。”拾起一颗石子，在手心把玩，独自坐在山崖边的少女有些无奈地皱着眉头。虽然看过上任魔法公会会长的日记后，大家嘴上什么也没说，在心里却还是感到了无比的压力吧。她虽是整天吵吵闹闹，嘻嘻哈哈，但心思却十分细腻，对这一点是早就察觉了的。这些天来大家都很少说话，各自不知在想着什么。连平时比较爱闹的卡尔丁也是异常安静。这让天生便对失落痛苦一类的负面情绪有着下意识回避心里的小露很不适应。
而最令她不适应的是，胸襟比较开阔，原以为是什么都能看开的小今自从上次和绿老头一起见过月神之后，也变得神神秘秘，和那个绿老头一样冷着个脸，每到夜里就往外跑，直到第二天凌晨才返回，然后就钻进帐子里再不出来，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讨论些什么。她也曾就此问过小今，然而少年似乎正陷入某种思索中，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不住地摇头，皱眉。
然而尽管对少年和老头的奇异举动十分好奇，小露却从未有过要跟踪他们一看究竟的打算。眼前正是形势严峻，两人会有此举动，多数是有了什么想法。若是只为一时好奇，而打扰甚至阻断了他们的思考，后果绝不仅仅是老头和少年对她大发雷霆，所有的人，可能都会因为她的鲁莽而断送性命。
幸好，她并不是那么鲁莽无知，相反的，还很谨慎而稳重。全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冒失。
此刻距离众人进入月之谷，已有十余日时间。局面因为那本日记而僵住，没有丝毫进展。
幽蓝的月光显得如此脆弱，隐隐约约，没有一点光亮的样子。
子夜时分，寂静的山谷中，忽然响起一阵沉闷而巨大的声响，连大地都随着这种奇怪的声音莫名震动！正是上千株巨树一起移动的脚步声。
如黑色洪流般的队伍中，赫然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还是不行？”阿托夫望着紧皱眉头的小今，冷冷道。
小今摇摇头，叹道：“即便知道他们的意念，也不过降低了了解的难度而已。生与死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形式，要获得这些由死气支撑的植物的认可，可没那么容易。”
十天前，他与老人一起前往月之谷的最中央，见到了月神。回来之后阿托夫才说明，目的是为了弄清对手的底细。以进行接下来的计划。
什么计划？听过小今对药魔法的描述后，他隐约觉得，若事实果真如小今所说，药魔师对生命力的控制是由于药魔法元素的缘故，那如果让药魔法元素与别的力量产生联系，就可以同样通过药魔法元素间接控制其他力量。比如，与生命力完全相反的死气。
但这还仅是一种设想，能否实现，两人还在验证。如今阿托夫的空间规则运用能力已经被压制住，论实力，也不过世俗等级的巅峰。这种能力状态，连对付上千株巨树都差点丧命，更别提和月神对抗。若要战胜月神，必然要寻求其他途径。而药魔法一直是魔法界最为强大的魔法之一，若是能让小今学会控制蕴含死气的药魔法元素，从而在月之谷内施展出药魔法的力量，无疑会大大提高己方的胜算。虽然，即便有所提高，胜利的机会也是渺乎其微。
事实上，由生命力支撑的人类要得到由完全与之相反的死气支撑生命的植物——巨树的认可，简直难如登天。
生为何物，死为何物？没想透这个问题，就永远得不到认可。毕竟这些巨树虽是由死气聚集元素化生的低级死灵，没有任何思想，但死气本身，却是有感情的。那种并非以思维方式存在的感情，即便是感知最灵敏的药魔师，也极难捕捉和把握。
死灵们因为死气和怨念，天生就对一般生命——以生命力为支撑的生命有着强烈的敌意，一旦发现生命的存在，就会不顾一切地发起攻击。要么敌死，要么自己灭亡，绝不退却。然而月之谷的死灵们却有个例外，每到子时便会如中魔一般，朝中央缓缓移近，不再攻击任何人，就算拿刀将其屠戮，也不会遭遇任何反抗。也只有这个时候，小今才能接近这些高达五十多米的月奴，细细感觉对方的生命律动。然而十天过去了，却没有任何进展。抛开药魔法元素和精神力，纯用心灵去感觉，小今没能从这些巨树身上感觉到一丝律动。
小今知道，这是因为，他对死不够了解。
“如果死一次，又如何？”阿托夫淡淡说道：“是不是能多一点了解？”
“不只一点，若真是能体会一次死亡，恐怕我能了解全部。”
一般来讲，死亡意味着消失，意味着一切归于虚无。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又有什么值得了解？但若是临死前怨气冲天，或者具有强大的灵魂，那么即便死亡也不会完全消失，而是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比如死灵和幽灵。而二人谈论的却并不仅是死亡本身，也包括濒临死亡的感觉和思想。
“那我就让你死一次！”阿托夫面色陡然一肃，一股凛冽气息瞬间迸发，迫向小今！
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波动急速*近精神之海，小今不由大惊，慌忙凝聚精神力进行防护，但很快又似乎明白了什么，放弃了抵抗。于是精神之海转瞬便被这股强横的力量包裹，意识剧烈动摇，然后模糊……
恍惚中，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臭小子，滚起来！”渐渐清晰的视野中，一个棕色头发的大汉正冲他大喝，“你娘的想死了不成？”
他慌忙爬起身来，向四处望了望，顿时被震惊了。只见这片山谷之中，到处都是穿着各种制式盔甲，疯狂奔逃的士兵。两旁的山崖上不时滚落巨大的檑木巨石，挟着万钧之势朝着人群砸去，霎时便有五人被砸得脑浆迸裂，身躯完全扭曲。
“汤哥，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压低身子，急忙顺着人流朝前逃去，同时大声问道。
“这不是和迪比特打仗么？我说你小子不过撞了一下，难道脑袋就这么撞坏了？”被称作汤哥的男人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拿着剑，也压低身形朝前猛跑，听他这么问，大喝道。
迪比特？他皱着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精铁铠甲，左手竟也举着盾牌，右手则是一把精钢长剑。猛然想起了发生的事。
他本是梦柯王国的一名普通步兵。每天的生活除了枯燥的训练，便是和一干兄弟一起赌钱、喝酒，谈论女人以及找女人。就这样，麻木而无聊。本以为这种日子会一直持续，直到他退伍，然后拿着王国发放的养老金回到家乡，娶个媳妇，生几个娃，终老田间。但一切都只因那道王国军部的命令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纸令发，万军开拔。他随着上万名官兵一起赶往天东地区，参加这次多国对迪比特的联合作战。
就在昨天，联军攻破了迪比特的都城。拉斐尔将军兴奋地告诉大家，上级将委派他率领他们去追击在逃的迪比特国王，只要追剿成功，每个士兵都将得到十个金币的封赏，斩获敌酋首级者，更是可以论级升职。这无疑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在赏金的诱惑下，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在拉斐尔将军的统率下朝迪比特北部这片荒僻的山谷推进。在半路上与其余国家的追剿军团汇合，总数达到了二十五万。而对方不过是十万残兵。这场战斗，是一场不言而喻的必胜之战。大家都一脸轻松，有很多人甚至已经在盘算，拿到赏金以后该如何快活。
终归是太轻敌了，经过一线天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派出侦察兵对两侧高山的状况进行侦察。等军队大部分走过一线天，两旁山顶忽然响起一阵惊天怒喊。随后乱箭齐下，圆木滚石纷纷而落，场面顿时混乱不堪。无数士兵被利箭洞穿了脑门，射透了心口。即便有的及时举起了盾牌防护，也被随之落下的圆木巨石砸成了肉酱。一时间血肉横飞，腥气扑天，满世界都是痛苦的惨嚎，真如冥界炼狱。大家都被这满天的巨大黑影吓慌了神，完全没有听见将领们声嘶力竭的呼喊。然而退路实在太过狭窄，成千上万的人一拥而上，顿时将一线天堵得像城墙一般凝实，虽然不断地推挤，甚至有吓怕了的挥刀砍向同一个阵营，想要用武力劈开一条生路，但场面实在太过拥挤，即使挤死了不少人，也难前进半分。
可恶的迪比特人似乎是早有预谋，大家还在一线天亡命推挤的时候。外面忽然来了整整五千重步兵。借着地形优势，不仅成功堵死了联军的退路，还趁着士兵们拥挤得连剑都举不起，对往外逃挤的士兵大肆屠杀。片刻之间，一线天已是血流成河，无数死状各异的尸体垒成一个三米多高的死人堆，堵塞了出口。
三面遭围，大家别无选择，只有朝着不知虚实的前面跑去。据说在前面有一个名为月之谷的地方，地势还算开阔，或者可以在那里整肃军队，重新列阵，甚至一举反攻回来，杀了这帮阴险的迪比特人。而他刚才正是在奔逃途中，不小心被落下来的巨石的一角击中，撞到了山壁上，晕了过去。
“啊……”旁边传来一声凄厉而短暂的惨叫，又一个生命被乱箭射杀。
“怎么？终于想起来了？”汤哥举着盾牌，无数箭矢击在上面，发出“叮叮”的声响。这种用精铁打造的箭头力量惊人，一阵雨点般落下，竟让他手臂发麻。
“想……想起来了。”或许不想起来反倒好，一旦回复记忆，内心就又开始害怕起来，浑身发抖，嘴唇不住抽搐，“汤……汤哥，我们真……真的可以扭转局势吗？”
汤哥的神情异常坚定，完全没有丧失斗志的样子，反而是一脸的狂热：“放心吧，根据我们的情报，前面的月之谷地势开阔，非常适合大规模作战，只要我们摆好阵势，这帮小杂碎还不得老老实实去舔冥王的脚底板！”
“可……可我们能撑……撑到那个时候吗？”周围不时有鲜血溅射，惨叫连连，他不禁一阵后怕。
“王八蛋！你连我都不相信！“汤哥举着盾牌朝前跑，声音带着怒气，又因为急剧的奔跑而起伏不定，“老子可是当了二十年兵，见过的大场面比你吃的盐还多。妈的居然不信任老子。你奶奶个小白眼，老子平时白对你好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被汤哥的怒气一震，他立时打了个寒噤，唯唯诺诺道。汤哥虽然为人不错，重情重义，但脾气却很暴烈，稍有不顺眼就对别人拳打脚踢。事后却又像没事人一样，照旧对人好，讲义气。这种性子在军营里是很吃得开的，可以带来很好的人缘和威望。平时只要有什么麻烦，大家都喜欢请汤哥出面。汤哥的朋友若是惹了什么事，别人，包括那些职位不错的军官，都愿意给汤哥面子，不做计较。而他，却是一个生性有些懦弱胆怯的乡下小子，最被别人看不起，才入军营就被三个醉酒的老兵以“看不顺眼”为理由，“借着酒兴”狠揍了一顿。当时正是汤哥及时出现，才挽救了他，确切地说，是挽救了他那条快被打断的腿。
从此以后，他就跟着汤哥一起吃喝，一起赌钱，也是汤哥，带他去找了第一次女人。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他是汤哥的小弟，见面都带着三分敬畏，更没有谁敢不长眼睛地欺负他。
不过，这一切对汤哥是个例外，只要来了脾气，汤哥总是会狠狠地揍他，甚至打得他内出血，并且美其名曰“锻炼你的抗击打能力”。
然而他却从没因此怨恨过汤哥，仍是一如既往的敬重和听从。五年的相处，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汤哥。之所以打骂他，全是因为他不争气，性子太怯懦。
“老子管你什么意思！你要死要活关我屁事！”汤哥一面跑，一面骂，声音在一阵阵的惨叫声中竟异常清晰，“不愿意跟老子跑，就自己滚远点。”说着将盾牌压低，转过身子，慢慢朝山壁旁靠去。根据多年从军的经验，他很清楚，面对这种谷内伏击，最好的躲避方法就是尽量靠近山壁，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尽量远离巨石滚木落下的地方，朝中央挤——那简直愚蠢至极，活生生地做了山上埋伏着的弓箭手们最好的靶子。
“汤……汤哥，是……是我不对，你……你别丢下我……我……我一个人会死的。”满天箭雨不停发出嗖嗖的响声，无数的巨石圆木伴着闷雷似的响声砸落，带起蓬蓬血雨肉沫。少年被这种惨烈吓得心魂俱丧，又不得不强忍着浑身的战栗，死命跟上去。
逃亡的路上，到处都是惨叫声，有的恐惧，有的绝望，还有的愤怒。一个个的士兵接连倒下，后面的人惊慌失措地从尸体上踏过，继续奔逃。到了黄昏时候，四周的箭雨巨石已经少了许多。前方，一道巨大的蓝色光幕幽幽垂下。
大家没有一丝犹豫，立时冲了进去，尽量朝里跑，以便给同伴留下更多的空间。这个时候，所有人再也不像先前那样争先恐后，甚至为了逃命而自相残杀，而是互相帮助，互相提醒，以最快速度跑到各自应站的位置，摆好阵势。被迪比特人追杀了六个小时，丧失了五万兵力，才终于逃到了月之谷，此刻无论是士兵还是将领，心里都已没有丝毫恐惧，取而代之的，是对迪比特人深深的仇恨。就连一向胆小的他，此刻也是无比嗜血的亢奋。
看着后面的友军已全部冲入谷中，列好了阵势，那些迪比特人居然也愚蠢地跟着杀了进来。所有人都明白，报仇的时候到了！
随着此次追剿部队最高统帅一声令下，二十万士兵齐声怒吼，声震天地。如汹涌的海浪般，朝着迪比特人扑天卷去。
忽然之间，他抬头一望，发现不知何时，天空中竟升起了一轮幽蓝的明月。
那月光并不耀眼，甚至还很黯淡，却令他的双目一阵刺痛，不能视物。
“呃啊……”跑动中，他不由将剑别在盾牌上，紧捂着眼，眉头因为痛苦而纠结到了一起。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这才发现所有的人，不管是联军还是迪比特人，竟一下子都停住了，也正如他那样揉着双眼！
下一刻，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那黯淡而虚无的月光竟似穿透了双手和双目，直接缠绕住了灵魂，大脑也是头疼欲裂。身体更是陡然传来一股撕裂般的巨痛。
他骇然睁眼，发现月光的照耀下，自己的身体竟然慢慢化作点点幽蓝的光芒——就如那淡淡的月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