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日记,不同的原因,令众人沉寂了三天。
三天里,除非必要,大家都很少开口。阿托夫则更是一句话都没说。
留在谷中的日记,无声说明了其作者的死亡。虽然嘴上老是显出厌恶的情绪,总是用很鄙夷的语调喊他老家伙,虽然也早知他活着的希望寥寥,但当事实真正摆在眼前,还是如此的难以接受。
尽管那人罗里吧嗦,极其无聊,极度幼稚,但自己在内心深处,早已把他看得如此重要。
集体的沉默中,各种情绪开始不断滋长,有的绝望、自责,有的心如空空,毫无着落,有的无奈而同情,还有的,则是百无聊赖,比如小露。
而小今在这三天,只做了两件事,一是对着东南方向重重拜了三拜,一是望着天空的月亮发呆。后来小露百般无聊,在每个人身边转了一圈,发现就只有他的表现还算正常,素来厌恶悲伤沉重的她也在旁边坐下,一起发呆。不时还和小今聊上两句。
诚然,对她而言,无人说话是一种最大的折磨。小今侧脸望着小露,对于她的单纯如纸,隐隐有着一丝羡慕。
然而他的凝望,却惹得小露满心忌惮,生怕他一时兴奋,又会伸出那“恶魔之手”,对她关怀备至。
小今暗自叹气,转过头去。再一次发呆。三天的时间,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来得平静。虽然早已看淡了生死,一心只为变强,然后完成自己的心愿。虽然对于心愿也并非那么执着,就算死于半途,也不会有太大抱怨,但此刻,脑海中还是无法抑制的涌起一件件往事。而那种纠缠他多年的疯狂和愤怒,也随着往事浮现迸发了出来,越来越汹涌。
即便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自己已万无生理,但老师多年教诲时刻在心中响起,身为药魔师在治病救人时绝不言弃的信念也不停鞭策自己,小今只有努力打起精神,压制住内心的躁狂与愤怒,苦苦思索面前难题的解决之法。即使想出这种办法的希望,是多么的微乎其微。
“小子,你们还打算继续吗?”耳旁传来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生涩,完全没有往日的霸道和火气。
“不打算能行吗?”小今望着这个明显憔悴了许多,眼神失落而隐忍着痛苦的老人,苦笑。即便众人就此停住,避开了强大敌人带来的生命威胁,但此次所携食物只够一月之用,哪怕大家节制一些,最多也就撑过五十日,五十日过后,即便没被死灵或者月神杀死,也会活活饿死。
“那明天跟我往那里走一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不愿流露出一丝脆弱,这是年老的倔强,还是所谓的高手的自傲?说完,也不管对方应允与否,径直转身离去。
“呼……吓死我了。老头的样子好可怕,看得我都了无生趣了。”见阿托夫已然走远,小露吐吐舌头,松了口气道。
“你也会害怕?呵……我还以为像你这么粗神经的人,早就忘记害怕为何物了呢!”阿托夫会有那样的要求,说明他可能对眼前的处境已经有了什么计划,虽然不知这计划能否成功,但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也是好的。小今不由心里一轻,玩味地看着小露,奚落起她来。
“要你管!”语气虽然听似生气,但望着少年一脸高深的表情,小露还是不由心底发怵,就怕他习惯使然,说话的时候还顺带一点肢体语言,稀里糊涂就把手落在了她身上,让她四度重温心跳加速等一干可怕症状。借着语气的不善,小露站起身来,装做很生气,实则很后怕地跺脚走开了。
“什么?你们要两个人单独去?”事情很快传到了其他人耳朵里,伊尔奇诺大叫道。
“伊尔奇诺大哥你小声点,别被阿托夫前辈听见了。否则以他的脾气,你可有苦头吃了!”这几日一直深责自己没用,帮不了大哥的卡尔丁低声道。
“你干嘛那么怕绿老头啊?太没男子气概了!”小露哼了一声。
“你年纪还小,这种事你不会懂的。”似乎感慨颇深,小今叹了口气。
“死小今,你什么时候也和卡尔丁是一伙的了!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专喜欢和我对着干?”小露鼓着腮帮子,怒道。
“您那粗得吓死人地神经也终于看出来了啊?”小今忍不住笑。
“如果真要去,就让我也随行吧。”三天来情绪一直处于低谷的拖布雷斯语气有些无力。对于自己因为一己之念而害得本不相干的几人陷入必死之境的做法,他的内心总是有着深深的自责。
至少死之前,能多少为其他人做点事,也算是赎罪吧……
小今定定望着他,暗自叹气,缓缓道:“虽然不知道前辈此举的用意,但我觉得人去得越少越好。他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人,如果真需要更多的人手,他绝不会不考虑你们。之所以只让我前去,怕是有另一番用意。如果你们也去的话,说不定会干扰他的计划呢。”
知他所说不是没有道理,众人默然。六人之中,只有阿托夫和小今会使用魔法。魔法师的事,武士是帮不上忙的。
“那你可得小心点。那个绿老头脾性起伏不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翻脸不认人,到时候你就惨了!”小露想起了在谷外时,阿托夫扼住小今脖子的事。
小今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冷月高悬,幽蓝无边。
玉台之上,一个挺拔瘦弱的身影正孑然独立,默然俯瞰着月之谷的一切。
这次来的人,嗯……除了其中一个厉害点,其他的好像都很弱啊。不过居然会有药魔法师到来,这倒是两千年来从未有过的事啊。那些淡泊名利,不好争斗的人,何时也开始对这里感兴趣了?
冷冷一笑,缓缓合上双眼。身周的空间连带着光线忽然发生奇异的扭曲,瘦弱身影转瞬便消失不见。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子时,熟悉而陌生的波动准时笼罩了月之谷每一个生灵。犹如述说着无尽的思念,呼唤着所有生灵归去。
按万森的魔法日记记述,处于这个特殊时刻的死灵们是不会攻击人的。于是小今和阿托夫便大摇大摆地插在痴痴前行的死灵队伍中,随其前行。
离开营地已有半个小时,越往谷中深处,山峰越高,如一柄柄冰冷的长剑,伫立天地间。
受到同一种波动的影响,死灵们始终保持着相同的缓慢步调,行动笨重的向前移动。哪怕是那些行动迅速的披甲狼,动作也是异常滞涩,浑象被人一棒打中头部,从此痴傻了一般。
绕过一座高约三百五十米的漆黑山峰,转向西去。一路上!,不断有别处的死灵汇聚过来。不多时,数量已达五千之众短时间内的大规模死亡往往会导致数量巨大的死气和强大的怨念诞生。六百年前由海妖之泪引发的近百万人被活活烧死的事便是最好例证。正是那些数量巨大的死气和无比强大怨念,让人类第一次见识到了死灵的存在。然而近百万人几乎同时死亡,据史料记载,也不过酝生了几百个死灵和三个死灵王而已。万没料到两千年前,相比下只有三十万的多国联军死后,形成的死气竟是如此庞大,竟能凝聚出远超六百年前的数量的死灵来。想到这里,小今忽然感觉事情似乎并没那么简单。。
他们到底怎么死的,以致死气凝而未散,如此浓郁而庞大?
“到了。”旁边传来阿托夫的声音。小今回神一望,只见五千多的死灵已然停了下来。被死灵们身形挡住的前方某处,不时传来某种东西落水的声响。
那当是这些死灵在“沐浴”了。
“前辈,你的打算是什么?”不知因何,之前并未询问老人的用意。但既然走到了这里,小今也顾不得许多,斗胆相问了。
“打算……你指的什么?”阿托夫拧眉道。
“为什么到这里来?”
“哼。没什么,随便走走。”老人冷着个脸,望向前方,又问:“小子,你们修习药魔法一般都如何入门?”
“嗯……自然是得到药植物的认可了。”虽然对他忽然提出那样的疑问有些不解,小今还是认真答到。
“何为认可?”尽管身为大长老,对药魔师远比一般人了解,但各系法师的修炼之法一直是各自珍守的秘要,他根本无从得知。
“我也不知道如何描述。感觉上,如果当靠近某种药植物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贴心的亲切感,大概就能算是得到认可了吧。
“入门方法不是直接通过精神去感知元素么?”
“那是一般做法。对药魔法元素并不适用。因为药魔法元素并非自然产生,自然空间中是没有的,即便用精神感知也是一无所获。而要提炼药魔法元素,首要的就是要得到认可。没有得到认可的人是不能提炼出药魔法元素的。曾经也有人尝试过捷径,跳过寻求药植物的认可和提炼药魔法元素两个步骤,想直接借用别人的药魔法元素来施展药魔法,结果却以失败告终。未得到认可的人根本连感应药魔法元素的存在都做不到。”
“那在寻求药植物认可的时候是否有什么秘法可以辅助?”
小今闻言愕然,若非如今的处境生死攸关,险些就以为他对药魔师的秘技有什么不良企图,很快正了正心神,道:“没什么秘法。只是每天和药植物呆在一起,寝食不离地去理解它们,和它们说话,做朋友。”
“就只是这样?”虽然心知少年没有说谎,阿托夫还是不禁对药魔师的入门方法如此简单而感到意外。
“方法确实简单。但要得到认可,却比登天还难。”小今认真地道:“这不仅是对天赋和心志的考验,对心境也有极高的要求。事实上,那些有志于药魔法的人,大多数终其一生都没能走过这关。”
阿托夫点点头。别人对于小今这番话可能会不以为然,但他多年深修精神魔法,却知道这种纯靠心灵做基础的魔法入门远比其他魔法和武技要难得多,甚至比精神和空间魔法都要难。修行路上,坚定的意志和绝佳的天赋都不可或缺,如此苛刻的要求,大概也是药魔法是虽传承几千年,人数却一直不过百来人的原因。
“也就是说,只要得到认可,就可以培养并提炼出相应的药魔法元素。对么?”
“理论上是这样。只要在培养和提炼时的方法正确的话。”
“那你们对生命力的控制能力又是从何而来?”
虽然不知老人为何突然会问这么多事,心里迷惑更深,小今还是老实答道:“只要和药植物培养出了亲和力,也就是得到认可。提炼出来的药魔法元素中的生命力便可自由*控。”
“若是非药魔法元素的生命力呢,能否照样控制?”
“不能。药魔法元素与生命力紧密相连,是控制生命力的媒介。药魔法师本身不能控制纯粹的生命力,说是生命力的*控者,只是通过控制药魔法元素来间接控制生命力而已。如果失去了药魔法对生命力的联系,便什么也做不了。”
“即是说,最重要的仍是药魔法元素。只要是与药魔法元素相联系的能量,药魔法师便都能控制?”老人皱着眉。
“应该是可以的。不过并不是什么能量,都会和药魔法元素相结合的。”
“那就好。”
“什么?”小今不解地看着阿托夫。阿托夫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沉思起来。
小今见他如此,深怕打扰了某个对未来有利沉思,便也不说话,只是观察着前方死灵们“沐浴”的进度。
如日记所述,等死灵们洗完身子,时间已过了五个小时。抬头望去,子时一闪之后突然变大的月亮此刻已恢复如初。
死灵的洗澡水?小今忍住内心狂涌的恶心,和阿托夫一起走下池子,将身子洗了洗。与其说是沐浴,倒不如是打湿身子,因为他们连衣服都没有脱去。
在这里,已然可隐隐望见前方那座莹白大桥。纵使隔了这么远,小今还是感觉到了玉桥那雄浑厚重的气魄。
然而远观是一回事,近看是一回事。当满世界都是亮丽的白色玉石时,少年还是忍不住惊叹。一百多米的宽度,长近六百米,如此包容天下的雍容气度,怎能不让人神为之颤?
两人走过白玉大桥,随着队伍流动,拾阶而上。数千死灵集体踏上,台阶竟是没有丝毫震动,静卧依然。
规整的玉石,雕着繁复纹路的雪色栏杆近在咫尺。小今却不得不收起惊讶,认真看向上前方。
那里,即将有一个名为月神的男人映入眼帘。
玉阶横卧,慢慢在脚底流去。两山相交的半山腰上,一对身着厚重铠甲,姿态木然的士兵陡然出现。正是上任魔法公会会长万森所提及的死灵战士,也就是被称作月童的死灵。
八名月童,分立玉阶两旁,每侧四人。
月童……望着这些浑身覆盖着有两千年历史的铠甲的死灵,小今的心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压抑。
正是这种死灵,纯凭剑气就伤了龙族天才雷洛斯的真身!
平台很快就到了。死灵们如记载的那般分成两拨,朝两边散开,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透明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反射的月光如星光破碎,如潺潺星河般缓缓流动,荡漾人心。四座山峰上各有一颗直径超过百米的巨大蓝色宝石,如四面月亮的倒影,笼罩了人间。似乎万物都是在那幽蓝的光芒下,生老病死,荣辱存亡般。世间竟有如此凌驾尘世的光芒。两人不由惊叹!
“你们终于来了。”正惊讶间,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从前方幽幽传来,令人心魄顿颤。
两人立刻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月白人影,恍惚中有种错觉,竟似有某种耀眼的光辉正不断地从这个人的体内散出,萦绕着。真如众星拱月般绚烂夺目,震撼人心。
“你好像等了很久?”阿托夫冷冷道。面对这个杀师仇人,内心的杀气难以抑制,心脏也不住狂跳。
月白色的瘦削身形微微抬起左手,五指从宽大的袖子中伸出,食指望着虚空盈盈一划。一只盛满红色液体的精致酒杯便忽然出现,仿佛脱离了星球引力,竟轻轻漂浮在空中。月色人影轻轻拾过杯子,抿了一口红色的液体,似乎根本没察觉到老人的杀气,一字一声幽幽道:“我已等了几千年。”
指破虚空,握杯浅饮,悠然的神态,幽深的语调,令两人心中顿时充满了深深的忌惮。
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划,却已然包含了对空间规则的极致运用!而自己对空间规则的运用,却被完全压制住。虽然通过万森的魔法日记已经有了一些了解,但当亲自面对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的时候,阿托夫还是不由深深皱眉。
“你也要杀了我们?”面临如此强大的力量,小今原本不住颤抖的心也忽然充斥着无比的冷意,继而又开始愤怒。
“不不不。经过这两千年来得教训,我已决定不再做那种蠢事了。”月神浅浅一笑,目光深邃而诡异,隐隐中竟有几分嗜血的残忍,“我不会轻易杀人的,至少,不会杀太弱的人。”
“那我想向你打听点事。”阿托夫冷冷望着他。
“但问无妨。只要对你们变强有好处,能让你们有更大的机会打败我,我都可以告诉你。”月神优雅地道。
“你是谁?”面对对手的狂傲,强自压住内心的杀气,尽量保持着冷静,阿托夫一字一字问道。这次带着少年前来并非为了报仇,而是另有他意。他必须得控制住自己。
“月神。”
“何为月神?”
“月即是我,我即是月。无月无我,无天无地,唯存一神,是为月神。”
“你和这些死灵,各自由何而生?”
“我由天地生,借三十万士兵临死的怨念凝聚力量,化出身形。月奴由死气聚集元素化生,月宠是人尸和死气的结合。月童则由三十万士兵的脊椎骨和死气共同凝华而成。”
“你们出生的意念是什么?”所谓意念,也就是指三十万士兵临死的怨念中最大的仇恨。
“我之出生无念无欲。你说的该是化形的意念吧?那倒与月奴月宠月童别无二致。欲杀则杀,欲止则止,漠视一切,主宰一切,事事由我,不由人!”
欲杀则杀,欲止则止……小今默默念道,内心似乎有所触动。
“据说你和闯进月之谷的人战斗有个规矩,是什么?”阿托夫忽然想起了老师在魔法日记中的描述,问道。
“看来你们看见那本日记了啊。”月神抬头望着镶于山壁的巨大宝石,又轻轻抿了口红色的酒,微眯着眼,“我的力量太强,凡人既无法战胜,也无法看见。我所说的规矩,就是不使用一切规则,并且让你们看见我的力量,也就是月度。”
“你知道那本日记?月度是什么?”阿托夫神色一凛。
“当然知道,那还是我替那个魔法师扔在谷口的呢。他当初是这么拜托我的。至于月度,就是月之力,月的力量。若是你们听不明白,可以随便找一两个月童试试,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他们会使用月度了。”
随便试试?小今微微冷笑。对方不仅没有半点杀气,还如此轻易的告知一切。纯粹的玩弄心理,说明自己几人实在太弱,对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那本日记的主人呢,被你杀了?”日记仍被留在谷中,便已如铁般证明其作者的死去。虽然知道是这个结果,阿托夫却仍是不知为何,下意识地问道。
“好像是的……”月神轻抚着额头,微微皱眉,似乎在回忆某件平凡得已早早遗忘的往事,“被我用月度贯穿了身体。应该活不成了吧?”
阿托夫的大脑忽然轰然一响,心头如受重击,一股冷意冻彻了灵魂,蒙蔽了意识,只余下冰冷一片。紧咬着牙,一时间只觉脑中嗡嗡做响,心如刀割。但隐隐中又似有一丝心念仍坚持不灭,死死守住大脑,最后竟奇迹般地唤起了迷乱的意识,重新恢复思考能力。
小今看着阿托夫瞬息万变的表情,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无比狂乱而庞大的惨烈杀气,正欲捏碎袖间的魔法卷轴,对他施加回神药魔法,却觉那股气息陡然汹涌后,又沉寂下去,表情也又最初的疯狂恢复了镇静,甚至是比之前还要镇静。
过度的镇静,正是痛后的茫然和麻木。对这一点深有体会的小今叹了口气,内心原本的冷意和愤怒也淡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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