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格闻言,神色一黯,默然许久,才叹了口气:“他死的时候一定很开心吧?”
一个多月前,老师突然声明要闭关潜修,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从此便再没见到老头子的身影。本以为一直吵着要去寻找上任会长的遗体的老家伙总算安分下来,但没过几天,就听到长老塔的法卫队说,大长老不见了。
那时候,他便已知道,老师这一去怕就是永别了。
只是,没想到,这永别来得那么快。
“前辈离开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忆起阿托夫临死前的音容笑貌,小今心头的苦涩又浓了几分,“他让我告诉你,该另外推选一名大长老了。”
“是该重新选了。”雷格叹了口气,毕竟是一会之长,瞬间就将痛失恩师的悲苦强压了下来,看了看兀自低头抽泣的小露,“这位是?”
小今缓缓转过头,看着强忍着不出声的女孩,轻轻道:“缥缈诀的又一个传人。”
一直默立在雷格身旁的拉菲比闻言一惊,愕然道:“这么说来,她、她是会长的师妹?”
雷格也微微惊愕地看着慢慢止住哭泣的女孩,只见她看上去弱不禁风,站姿却异常稳健,只是那样随便站着,却让人生出一股凛然不可冒犯的感觉,显然是武道高手。微微点了点头:“最后的一本缥缈诀你带了么?”
小露慢慢抬起头,擦了擦眼泪,轻轻点头,从空间戒指中掏出了暗褐色的大书。
雷格静静的接过,望着书的扉面出神。好半晌才抬起头来,问道:“今儿,你不在讳禁森林修炼,跑去月之谷做甚?莫离难道没告诉过你,月之谷不可去么?”言辞之中,颇有责怪之意。
小今叹了口气,将如何同小露、托布雷斯等一行人相识,结伴前往月之谷,并于途中碰上阿托夫,最后在谷中大战的事说了一遍,道:“老师的确曾经有叮嘱过我,但我不能听。”
雷格缓缓点了点头:“原来老师是从慕塔冈托山脉到洛丹行省去的,难怪我派人几番寻找,都没找到他的影子。”顿了顿,又道:“神之墨荼乃是老师的毕生心血,他从来不肯轻易授人,最后却教给了你,可见对你极为认同。你也算是我的师弟了。”
小今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不。风大叔永远是风大叔。”
雷格苦笑着摇了摇头,将书还给小露:“师妹叫什么名字?”
小露心头悲苦尚未褪尽,只缓缓应道:“会长叫我小露就好。”
雷格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有些出神的拉菲比:“你去请四位长老前来议事。老师的死讯终归还是要通告出去的,但一定要用最好的方式。下一任大长老的事也该做做准备。”
拉菲比愣了愣,收回心神,应道:“弟子明白。”他自幼便失去双亲,由雷格一手带大。大长老虽然为人冷漠怪癖,却也将他当孙子般看待,纵然不假颜色,却极为疼爱于他,就像亲生爷爷一般。只是后来成人之后,他担任了执事一职,每天忙于处理公会事务,便很少再见到老人。他本是一名孤儿,无亲无故,对他而言,雷格和阿托夫便是最亲的人。此刻骤闻至亲之人二去其一,心中除了巨大的惊骇外,自然也免不了一阵难过。
看着拉菲比拉开房门,缓缓走了出去。雷格回头望向两个年轻人:“你们两个随我来。”说着站起身子,走到两人身旁。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地板上光芒忽起,现出了一个魔法阵。
两人还在愕然,便觉强光在眼前一闪,下一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段长长的盘旋阶梯。
雷格负手沿着阶梯走上,头也不回地道:“这里便是老师的魔法塔。上面是最后的一层。他的密室就在那里。”
小今和小露恍然大悟,也跟着雷格走了上去。小今粗略感应了下,便发现这一层往上的空气之中,元素极其的浓郁而凝固,竟是被人布下了极为厉害的封魔结界。难怪雷格没有直接将两人直接传送到密室前,而是在这一层停了下来。
其实他不知道,若非雷格有着会长身份,又是阿托夫的嫡传弟子,只怕他连这座塔都传送不进。
当下两人跟着雷格沿着盘旋的阶梯一步步往上走去。但见这魔法塔内部也是魔纹遍布,纹理之中,雕有许多人物塑像或飞禽猛兽,人物皆是长袍尖帽,或手捧羊皮书,或高举法杖,都以金色的六芒星为背景,想来竟是魔法公会数千年来历任大长老的遗像,飞禽走兽却是千奇百怪,形貌万千,有一身火红,如羊似牛,头顶却顶着一只火焰花状的角的奇兽,有背长尖刺,翼展如云的猛禽,也有只长着一只眼睛,毛发却高高硬起的花猫,不一而足,数不胜数。虽是彩刻,在这塔内却丝毫不觉艳丽花哨,相反还透出一股异常的凝重感。
小露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些雕刻在魔纹符号间的猛兽飞禽,她自小行走天下,曾见过三个头的狗,没有尾巴的马,还见过月之谷那些高达五十多米的死灵树、浑身覆着坚硬铠甲似狼似虫的月宠,但这壁画上所刻成千上万的飞禽走兽,她却是连一个也叫不出名字来。只得眼巴巴地望着身旁的小今,只望他能说出个眉目来。
然而等了好半晌,小今却只是带着一副惊骇的表情四处张望,没有说出一句话。走在前面的雷格因为阿托夫的死讯此时心情低落,也没兴致为两人解释。小露按捺不住,轻轻推了推小今:“看出什么了?”
小今不理她,仍是一边走着,一边吃惊地看着塔内壁画上千奇百怪的兽物飞禽,良久才喃喃道:“圣兽,这些都是圣兽啊。”
“圣兽?那是什么东西?”小露不解。
小今回头看了她一眼,指着宽广的壁画道:“你看这壁画上所刻人物禽兽,可有什么规律可循?”
作为一名高级刺客,小露何等聪慧敏锐,此刻经他一说,立刻便发现出端倪:“这些飞禽走兽或张牙舞爪,或蜷身俯卧,或仰天长啸,神态万千,看起来就像一幅天然的百兽图,毫无规律可言。但这每一只飞禽走兽身周不过三米处,却必有一名或持法杖,或捧羊皮书的魔法师。”
小今点点头,边走边道:“那便是我们魔法界数千年的荣耀光辉之象征,‘往事魔谈像’。”
小露茫然地看着他,完全不知所云。
毕竟是少年心性,方才还因忆起阿托夫而心怀沉重,此刻眼见这些奇兽异禽,心思又顿时被吸引过来,全身心投入其中,忘了心中的悲痛。小今笑了笑,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这件事向来被魔法师看得极为崇高圣洁,就连自己人都很少谈起,自然更不会对魔法界以外的人说了。这里所刻的每一位人物,都是魔法界乃至整个天伦大陆曾经光耀一时的魔法公会大长老。而他们身旁三米之内的那只奇兽或异禽,则是他们的契约兽,也就是魔兽界的最强存在,圣兽。”
小露一脸惊讶,旺盛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忙让他继续讲下去。
小今笑了笑,缓缓道来。原来魔法公会每一任大长老在继任之前必先通过一个特殊的试炼,即获得一只圣兽的认可,和其成为契约伙伴,才可正式接任大长老一职。通过这个试炼,将圣兽一同带回魔法公会,才会被认可为实力与德望兼备之人,授予金色六芒星徽章。
这壁刻所刻,却正是历任魔法公会大长老完成试炼,接受徽章就任之时的神态,身旁三米之内的那只魔兽,正是他们的契约圣兽。
小露何时听过这等奇事,直听得瞠目结舌,急催他继续讲下去。然而小今只满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又抬眼望了望前面默不作声的魔法公会会长,没有再说一句。
小露愣了愣,醒悟过来,这是人家魔道内部秘史,自己不便多加打听,当下也缄口不言,乖乖地跟着往上走。
整座魔法塔造型古朴庄重,两人身在外面,就有不可*视之感,此刻走入内部,心头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一安静下来,竟似乎再也不敢开口说话。空旷的魔法塔中,只来回响起三人的脚步声。
如此沿着螺旋状的阶梯不知转了多少圈,眼前一暗,才终于到了顶层。小今粗略算了算,发现他们自传送到下面一层开始,竟然走了足足有三十分钟,才终于到得顶层,这显然和外面所见的每层等距有所不同。顶层与次顶层竟之间的距离真是大得离谱。
到了这里,雷格忽然停了下来,朝着梯子左侧不远处的一幅壁刻行了一个标准的法师礼。小今和小露顺眼望去,心头也是一颤,却见那处所刻之人,干枯的脸上有着如火一般炸开的短小胡子,左手并指如刀,朝着虚空轻轻指出,右手捧着一本褐色、一本黑色,两本打书,枯瘦的身子隐藏在绿色的魔法袍中,却有一股立地生根的稳健和风雨难动的威势。却不正是逝去的阿托夫?
看着即便就任时,也是一片冷傲表情的阿托夫,两人心头都泛起一阵苦涩。小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法师礼,小露则右手一翻,掏出水蓝色匕首,将匕首的柄抵在胸前,又急急朝前平划出去——那是刺客礼中最高礼节,意为“您如我的生命般重要。”
两人行完礼,正要收回目光,随着雷格走去。眼角余光无意扫过,却见一身绿袍的阿托夫身旁不远处,一个容颜清丽,身着白衣,身高不足一米五的美丽少女脸上带着一丝俏笑静静漂浮在离地不过一米处,粉白的额心处有一点血红,除此以外,她的唇、眼、发都是如雪一般白得异样,浑如雪人一般。她的头发长及腰臀,细腻如丝,背后竟还长有一条毛茸茸地雪白尾巴。那尾巴足有三米长,只有一指来宽,缓缓的缠绕在,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而少女的双手,赫然握着两柄如冰晶莹的细剑。
“那是谁啊?”小露这次的问却是向雷格发出的。她知道小今也有同样的疑问。
“那是老师的契约伙伴‘雪剑使’,圣兽之一。”雷格应道。
“那明明就是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哪里是什么圣兽?”小露有些不信。
小今道:“九级魔兽都可以幻化人形,更高级的圣兽自然可以。”
雷格摇了摇头:“她不是幻化出的人形。她天生就是这样。”
小露和小今闻言愕然,表情有些古怪地对视了一眼。
将两人神情看在眼里,雷格转身向前走去,淡淡的声音缓缓传来:“你们不用奇怪。老师见到你们的时候,雪剑使早已经不在他身边了。很久以前,他就请她去保护星兰了。星兰去世后,雪剑使也消失了。”
两人举步跟上。小露闻言恍然。小今却皱了皱眉,面有犹疑之色,过了一会终于问道:“风大叔,能和我说说那个星兰的事么?”
雷格停住脚步,愕然回首:“莫离没告诉过你?”
小今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莫离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他忽然觉得恩师好像故意对他隐瞒了很多事情。比如,风大叔就是魔法公会会长的事。
雷格沉默了一会,神色微微一黯,叹了口气:“伤心往事,不堪回首。”
小今定定地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雷格看了小今一眼,转身朝前走。若有若无的声音轻轻飘来:“他似乎隐瞒了很多事啊。我想他这么做,不堪回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希望你能独立成长,不借助他和他的朋友们的任何力量。可惜他好像忘了,身为他的弟子,你一入世就一定会带上他的记号,他的朋友和敌人,都会找上你。瞒是瞒不住的。也罢。我便和你说一说,莫离和星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