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吃过饭,满桌的饭菜,倒有一半入了小露的肚子里。看着她拍着肚子一脸满足的表情,库雷和若莎不由叹服:高手。
若莎将碗筷收拾停当。四人一道出了宿舍区,重回教学大楼,却走到一楼左边一间屋子。若莎上前搬开讲桌,在地面起出数块方砖,便见地面露出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下面一道青色石阶,不知通往何处。小今和小露对视一眼,都觉有趣。走了下去,若莎转身重将入口盖好,又取出一颗照明石,四人这才缓缓下行,不过多时,就已到了平地。面前是一条长长的地道,均以方石垒就,约摸一丈高,仅容二人并行,却毫不闷热,想来别有通风口。
四人行了一阵,地道向右一转,又行一阵,再向左转,如此折转几次,过了约摸十来分钟,前方隐隐现出一道向上的石梯。若莎上前一拳朝上轰去,只听一声闷响,头顶豁然一亮。原来却是出口上掩盖的铁盘被若莎一拳砸飞,外面的天光投了进来。小今看得连连咋舌:“师姐好大的力气。”他本待说“师姐好生猛”,但回念一想,以“生猛”来形容一位妙龄少女似乎有些不妥,尤其这位少女还是自己的师姐兼学生会主席,便改了口。
几人出了地道。小今和小露四下一望,不由齐声惊呼:“这不是护校园林吗?”只见四周红花绿树,错落有致,却正与路塔吉斯学院外那片园林别无二致。
若莎闻言点头:“没错,此处正在园林之中。”
小今奇道:“在此授业安全么?这绿林深深,该不会有人藏在其中,暗中偷窥罢?”
库雷笑道:“这方圆百米之内,到处皆是莫离设下的魔法结界和感应法阵,怎的,你连自己老师的手段都信任不过?”
小今奇道:“原来是老师设下的?”暗道若是老师的手笔,那自是无人能破。
库雷不答,反看着小露道:“我说小丫头,你难道也想学我的独门武技?你有介绍信么?你有和我是好友的老师么?哈哈,若是没有,我可爱莫能助。”
小露知道自己不该跟来,支支吾吾道:“我只是碰巧路过,谁、谁跟你们来了?”
库雷哈哈大笑:“你这碰巧倒真是巧到极点了!我活这么大岁数,倒是第一次见这般巧合的事,妙!妙!”
小今心知他只是说笑,并非真心责怪小露,若非如此,方才就将小露打发走了,当下笑道:“她可是我师妹。您收了我做徒弟,自然也是她的师父,她向您学个三两招,倒也没什么不该。”
小露见他帮自己说话,心头一暖,嘴上却哼道:“事情就是这般巧,我恰好路过,你们恰好在这里,就是这样。谁要学你的招式了!”
库雷闻言也不生气,看着小今,奇道:“她不是你心上人么?怎的又成你师妹了?喔对了,兄妹恋也是常有的事,嗯,对,一定是这样。”
小今见小露一张俏脸又红了起来,忙对库雷道:“我这番话可非玩笑,她与我同在阿托夫老师门下学艺,确实是师兄妹。”
若莎惊呼:“魔法公会大长老阿托夫?他、他老人家不是……”
库雷瞪了她一眼,点头道:“此事我倒是听灵格说起过,那老头子偷跑出去,半路遇上了你们,又同在那个地方出生入死一月之久,还传授了你精神魔法,缥缈诀则教给了这小丫头,后来将留给星兰的东西也传给了你们。唉、那本是莫离妻子的东西,如今却传给了他的弟子,可见机缘巧合,天意弄人,阿托夫这番用心,却是再明显不过。”
小露奇道:“他有什么用心?”
小今心知阿托夫将星兰的东西送予自己二人,旨在告诉自己和小露,要珍惜眼前人,勿再因一时意气,失去至亲至爱。他知道库雷一旦点破,小露在这种事上面子极薄,难免又要闹个面红耳赤,羞于见人,忙对她道:“这有什么好打听的?若想知道,我一会儿告诉你。”
小露见他眼色有异,知道事有蹊跷,便不再问。
库雷看着若莎道:“你陪小露在一旁较量些招法见识,待我们完事了再过来。”若莎点头,自和小露走到一边闲聊。
库雷看着小今道:“你先试着聚出斗气看看。”
小今点头,凝聚心识,控制体内生之斗气朝双手汇集,只听嗡嗡一阵低鸣,双手掌心顿时吐出丝丝白光,那白光极淡,却是聚而不散,越来越大,渐渐萦绕整只手掌。
库雷看罢,一脸赞叹道:“度字下位的斗气!奇才,奇才!年方十七便有灵级的魔力,度字下位的斗气……都说药魔一系皆是天才,但这份资质,却也真是千年难得一见!”
他自然不知小今这一身斗气,得来却不只是因每日勤修,也跟讳禁森林那数不胜数的珍稀药草相关,这些药草都是举世罕见的异种,有的甚至是医学界从未见过的新品种,其药用价值更在号称能起死回生的金色花之上,莫离以这些药草为小今配制了一份能助长斗气的奇药,小今七年以来日日坚持服用,是以在斗气修炼上下的功夫虽远不及在药魔法上,这一身斗气,却已然跻身高级武士之列。
库雷道:“取出你的武器,将斗气度入其中。”
小今依言自空间戒指中取出绯红之星。库雷见了摇摇头:“这把剑品阶太高,不适合用来练习。”转头朝远处正陪小露说话的若莎道:“小莎,取你的剑给他。”
若莎走了过来,不知从哪抽出一把五尺细剑,递给小今,自行走到一旁和小露说话。小今再次控制斗气如方才那般聚集剑身,只听几声嗡鸣,相同的淡银清辉笼罩了剑身,厚度不足一厘米,看来很是不堪一击。
库雷抬起左手,忽的一下朝剑身抓去。小今惊呼:“老师,危险!”慌要撤剑,但他不懂武学,空有斗气,却不会运用,又哪里是比得上库雷这位圣级高手的出手速度,只听一声脆响,剑身便已被库雷二指牢牢钳住,但他本人却安然无恙。
小今见状愕然:“这……”小露在远处见了这一幕,不由窃笑:笨蛋!
库雷松开细剑,负手道:“斗气颇为精纯,可惜是死的,死的斗气如何能制敌伤人?”
小今奇道:“此话何解?”
库雷道:“你仅将斗气附于剑上,便如人穿衣服,除了驱风挡寒,毫无其他用处,至于伤敌,更是万万不能。若要以斗气化剑气,首先就需让斗气活起来。”
小今皱眉沉思:“活起来,是……不是这样?”说着斗气一暗,又是一盛,缠绕剑身,游走不定,剑身也微微颤动起来。
库雷道:“这般让斗气流动,活是活起来了。可是天下万般力量,有哪一种是如此循规蹈矩的?且不说如此流动,遇到稍有见识的好手,便会被对方看出端倪,以致落败,这种平平无奇、活不如死的斗气本身威力亦是极为有限。”
小今经他一点,脑中顿时豁然开朗,细剑一抖,只见一股耀眼光华怒然而出,只听“当”的一声,光华四处飞溅,细剑连颤,竟是拿捏不住,脱手飞出三丈之远。
小今愕然:“这是怎么回事?”
库雷怒道:“你这笨小子!我让你活起来,谁让你一下释放这么多斗气?”
小今见他发怒,心里却十分欢喜,心知自己从此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领域,嘴上却唯唯诺诺道:“是是是,弟子知错。”走过去捡回细剑,再次将斗气度入其中,这一番却与先前不同,只见剑身轻颤,一道清辉萦绕其上,吞吐不定,忽明忽暗,若有若无,却令人心生寒意。
库雷哼了一声,扯下酒筒喝了一口,道:“斗气之运用,贵在于巧,浑厚沉雄固然是好,但若用得不恰当,却伤不了敌,有等于无。明灭不定,引吐不定,无方无变,天地同息。这十六字你需牢记。”
小今点头:“是。弟子记住了。”心底却暗道:为何不是无方万变,却是无方无变?
库雷摆手道:“你试着劈两式剑气看看。”
小今应声走到一旁,沉腰屈身,朝着后面两株大树猛劈两剑,只听两声嘶鸣,两道细如月牙般的稀薄剑气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歪歪斜斜朝前飞去,还未飞到数前,就已消散开来。
库雷摇摇头:“剑气剑气,以剑为气,剑便是气,气亦是剑,你光是用手劈怎么行?天下那种斗气只需你扬扬手就自动飞出来伤人的?心之所指,剑之所至。”
小今闻言眼前一亮,暗道是了,意、神、气、力、体中,以意为尊,“心生意,意制神,神制万物,是以御使众力,为我所用”,此话虽载自魔法教典《天生魔道》,却是最本质的道理,放之四海皆准。以心出剑,便是以意出剑,以神出剑,以至以气出剑,但回归本源,却比单纯的以气出剑要高明多了。心底顿时豁然一亮,沉腰低喝,单手持剑,朝前一抖,两记比先前更细更小的淡淡剑气如流星赶月,破空击出,只听嚓嚓两声响,正中前面一颗大树,坚厚的树皮,顿时被斩出两道深深的剑痕。
库雷微微抬眼,见状不由眼前一亮,暗赞:“这小子果然是个天才,这两记剑气随手劈出,却暗含凌厉剑意,他方入武道,便能有这种悟性,当真难得。”
当下将小今叫了过来:“你所习生之斗气本就自我而出,与我的岚之斗气同出一脉,修行方式也是大同小异,只是当日莫离传你这套斗气,旨在让你强身健体,免得像其余魔法师那般孱弱,连路都走不得几步,是以你虽负有深厚斗气,却不知如何运用。我今日便将我多年来用气的法门一并传你,你好生参详,日后与人交手,印证所学,自会有许多明悟。”便将运用斗气的口诀说与小今听了,口诀并不长,却颇为深奥,难以理解,待他背得烂熟,已是半小时后,这才又道:“接下来我便教你我的成名剑法,‘趋望剑’。”
说着站起身来,右手一抖,取出鸣蝉剑,正色道:“所谓‘趋望’,顾名思义,‘趋’为因势所趋,敌人来势如何,我便随其变化,出剑运气全由敌人决定,敌人如何攻击,我便自然而然攻其薄弱之处,此为后发制人的剑法,重在洞悉对方攻击,看破敌意,却是十分难练。所谓‘望’,则是望一知三,由来敌攻势顺势而推,知敌下一步的出招甚至心意,然后出剑击其发力聚气之处,截击其招,另其招不得施,气不得聚,不战自败,此为先发制人,却比‘趋’更难三分。”
顿了顿,又道:“无论后发制人,还是先发制人,重在窥其破绽要处,以剑击之,则无论敌人招式如何凌厉,不得施展,或有所牵制,则必不足为虑。然所谓练剑,意为剑指,以意制剑,有意无剑,乃至无意无剑,浑然天成,才为剑道至境,其实便是以剑练意,剑为外物,意为中心,这番境界,现下你是不懂了,但也需牢记在心,对你今后于武道一途,定是大有裨益。”
小今听得似懂非懂,却也一并记下,喃喃道:“以剑练意,那么必要人剑合一,乃至意剑合一了……”
库雷听得眼睛一亮,大声道:“没错,就是人剑合一,意剑合一,人即剑,剑即人,意即剑,剑即意,人意剑三者相合,乃至无人,无剑,无意,方成大道。你小子这番悟性真是惊世骇俗,若莎那小丫头若能及得上你一半,至今也不用在‘趋’字上面徘徊不前了。”
他自不知药魔师一系最重修身养性,体悟自心。讲究以心入魔,心境若未足够,却是连药魔师的门都入不得。是以三千年来,药魔师一系始终不好名利争斗,避世隐居,这却也是心性远超常人的表现。
感叹了一会,库雷回过神来,又将“趋望剑”中“趋”字诀前五式,“两叹”、“三笑”教予他。小今既已悟透以剑练意,剑不过是暂时的倚借,便也不将心思放在剑招精妙上,而以其中的剑意为重。师徒二人一问一答,不时出剑拆解,直到日落西山,小今所使剑法已然颇为流畅,其中更含森然剑意,隐隐有高手风范。连库雷、若莎、小露这三位武道高手见了,也不禁暗暗惊叹。
当夜小今二人便在库雷的二层小楼住下。
夜已深,四下寂静,只有树叶摇晃的微微声响。
睁开眼,少年走出房间,带上门,仰望夜空。只见天阶如水,一轮明月静悬,树影阑珊。凉风习习而过,自身后到身前,一直吹,吹到千万里外,将他的思绪也带到了千万里外。
沉默良久,少年叹了口气,在一片树叶摇晃声中下了楼,朝外走去。绕过几栋房舍,走过一块块巨大的试炼场,来到一座造型质朴古拙的楼前,左手微抬,启开楼门。走入左边一间教室。搬开讲桌,下入地道。前途昏暗,他不急不缓地走着,却如白日般行动如常。走不几步,忽听“啊呀”一声惊呼,少年一惊:“谁?”
却听一个柔婉清脆的声音抱怨道:“臭小今,这么黑的路也不拿盏灯!存心磕死我呀!”
少年讶然:“小露?”
从怀里掏出一颗照明石,少年朝前一看,只见一个身穿淡红衣裳的美丽少女正微蹙秀眉,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嘴里兀自埋怨个不停,不由“噗”的一下笑出来:“谁让你鬼鬼祟祟偷偷跟踪我的?这地道公正良善,见不得你这等不轨行径,是以磕你一磕,好让我知晓你的邪恶用心。”
他心知这妮子想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待得自己打开地道,却仗着身法迅疾,抢先入了地道,谁知自己竟仗着药之眼的功用,黑暗之中,也能行动如常,她又生怕被自己发现,不敢照明,这般瞎摸瞎走,才不小心撞在了墙上。
小露没好气道:“还好意思说!都是你!大半夜的瞎跑什么?害得人家额头起了这么一个大包。哎唷,好疼。”揉着额头,走了过来,一双美目狡黠眨了眨,指着额头道:“你看,好大一块包。”
小今抬眼看去,只见她额头上有一大片褐色,暗笑这分明就是墙上的尘土,却哪里是什么包了?嘴上却道:“你跟着我干嘛?”
小露将额头的尘土擦了擦,只是深夜之中,地气回升,这地道里尘土颇为潮湿,擦了几下,竟是越擦越脏,看着小今那想笑又不敢笑的憋屈表情,嗔道:“还不是担心你有什么不测?有什么好笑的?快帮我擦干净!”
小今心里一暖,笑道:“是的,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说着右手抬起,凝聚出一个水球,道:“我这七年来日日苦修魔法,可就为了让您能随时清洗这张漂亮脸蛋了。”
小露一边以手蘸水,洗掉额上的泥土,并取出手绢将水擦净,一边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心底却对他赞自己漂亮颇为欢喜,道:“你不好好睡觉,却来这里做什么?”
小今道:“哦,我躺在床上,琢磨白天老师所授剑法,有了一些想法,便过来演剑验证一下。”
小露道:“便是有什么想法,也定然见不得人。”
小今奇道:“为什么?”
小露不屑道:“若非见不得人,你干嘛连照明石都不拿,偏要在一片黑暗中行事?”
小今笑道:“是是是。小姐本就独具慧眼,如今与我相处久了,功力精进,自然能见微知著,真知灼见一大筐了。”
小露不理他取笑,道:“既然有所想法,那还不演给我看看。若是我实在看不下去,说不定还会指点你两招了。”
小今笑道:“如此甚好,小子承情了。”当下手举照明石,二人穿过地道,重回白天练剑处。小今将一些感想以剑法演出来,小露在一旁看,她虽以匕首为武器,但天下武技,无非“虚实变化”四字,颇有相通之处,她浸*武道多年,自然能看出些学问来,当下将一些不妥之处一一指正,却也对症对药。
小今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小露自也是得意非凡,她平日里与小今斗嘴,总是输多胜少,如今总算找到了一处比对方强的地方,自然要仗着优势,将往日受的“欺负”加倍奚落回来,一时却也觉风光得很。
就这样一人演剑,一人指点,直到小今将心中暂时的一些疑问悉数解去,两人才走过地道,重新回到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