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奉天城南门里,从外头,单人匹马进来一骑。先说骑手,此人是个年轻的娃娃,看岁数也就十七八不到二十。跳下马来,小个儿身高不过五尺,长得跟猴儿差不多。光头没戴帽子,满脑袋的油黑头发,末端扎根小辫子甩在脑后。再看模样可就太惨了:尖脑瓜顶、尖下颏,窄天灵盖儿,窄脑门儿,两腮无肉,骨瘦如柴。倒八字的眉毛,两只扒拉眼,一对小圆眼珠在里面叽里骨碌乱转,鹰钩鼻,菱角嘴,一嘴芝麻粒儿牙,两个锥子把儿的耳朵。往身上看,此人穿着圆青色一身短,寸排骨头纽,勒十字袢,大带煞腰,蹲裆滚裤,抓地虎的快靴,背背一把一尺二寸五牛肋小片刀,身挎百宝囊,腰系包裹,里面鼓鼓囊囊不知道放的什么东西。别看这个人个子不高,但是内里却显着精明透亮。
再说他*的这匹马。周身梨花白,竟是一根扎毛也没有,白中透鲜,鲜中透亮的好看。马高八尺,蹄至背,长丈二,头至尾。骆驼脑袋,剥兔面,凤凰脖子,柳叶耳,小豹子眼睛,龟背骨,尾三尺,小蹄碗儿。配上金漆崭新的鞍鞯嚼环,再抖鬃抖尾,甭提多精神。
那位问了,骑马之人是谁啊?这位,就是京师第一刀,秋风侠张鼎的徒弟,人称八面玲珑坏事包刘萧刘西照。前面表过,刘萧与师父张鼎及师叔傅恒在雷家村分别,骑着张鼎给的“梨花葱”去到大青山蛇盘岭寻找齐云。结果只追回了齐云的玉佩,却没有找到他本人。刘萧无奈,只好乘马来到奉天,按约定与师父汇合。虽然晚到的奉天,不过一路上耳闻目染,也知道奉天擂比完了。凭记忆,刘萧来到振辽镖局,到门口,刘萧就是一愣。只见振辽镖局院门上高搭挽联。门廊左右摆着纸马香锞,不时从里面出来之人,各个身穿孝服,面带哭腔。再走几步,就见门外告示牌上贴着张讣闻。上写:“不义之弟陈风,罪孽深重,不自殒命,祸延义兄,故月落韶关追风侠,董晓伯言君于乾隆二十五年八月十六日子时遇害身亡,享年四十有一岁。吾等五内崩裂,辟踊哀号,即刻亲视含殓,遵制成服,荒迷不及遍报。定约八月十七日开吊款客,留灵祭奠,又于十八日吉时发丧,特此讣告。义弟陈风泣血稽颡。”刘萧不读讣闻则可,一读不由得“哎呀”失声,头脑一晕,从马上栽了下来。
等刘萧再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床边有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人。此人正在拿把扇子,边给他扇风边守着他。刘萧揉揉眼睛,才勉强看清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哥张羽。
这时张羽也发现刘萧舒缓过来,忙拿来一碗水递给刘萧。刘萧挣扎着坐起,接过碗来喝了几口。等喝完一抹嘴,刘萧颤声问道:“大哥,我这是在哪?你怎么也在这?还有董师叔他怎样了?”
张羽脸色凄切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西照啊,这里是振辽镖局后院的厢房。你刚才在院门口昏倒了,是镖局的人把你给抬过来的。父亲安排我照顾你一直到现在。至于董叔父他…唉…”
刘萧看张羽眼中含泪,说话支吾,就知道刚才见到的讣闻是真的关于师叔董晓的。但是他还不死心,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刘萧把碗中水一饮而尽,盯着张羽的脸,关切地问道:“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么婆婆妈妈,可急死小弟了!”
张羽缓了一会儿,将眼角泪水拭去,把扇子一合,双睛一闭说道:“叔父他,被人给害了!”
“啊!”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是听从至亲之人口里说出来,刘萧忍不住惨叫一声,又是一阵晕眩。张羽见状忙用拳捶打刘萧的前胸,这才使他没有再昏过去。可是没昏过去是没昏过去,就见刘萧两手把头一抱,坐在床上是放声大哭。
这边他嚎啕大哭,尖声尖嗓子的,张羽没法子就跟着劝吧。苦挨了多时,刘萧突然“嘎”一声,不哭了。这一下,还把张羽闹一愣。张羽心想,什么毛病,我这兄弟可别哭傻了!
就见刘萧一轱辘身下地,将鞋登上,面色严肃坐在床头,两眼盯着张羽问道:“我看到讣闻上写的是遇害身亡,请问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张羽见他如此,心中才松一口气,看来这小子还没事。于是张羽就将几日来董晓失踪,众豪侠救人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最后讲到了林家村林府门前一夜鏖战,董晓不幸惨死,听到这里,刘萧这才理清了脉络。
沉吟半晌,刘萧问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在哪,我要见他。”
张羽起身说道:“他老人家晚上去了醉仙居,估计现在应该回来了。”
“咦?不说明天才开吊款客么,怎么今天就吃上了?”刘萧也穿戴整齐,顺嘴问道。
张羽将房门打开,借着月光向院子里望去,发现父亲所住屋子的窗户纸还是黑的,就知道父亲还没有回来。听刘萧一问,张羽答道:“不是为我师叔,是兴辽镖局的邓雨邓大剑客,他邀请了我父亲与伯父马明及叔父陈风。说是谈两家镖局的事。”
“哦,是这样啊。”刘萧点点头,二小便出了厢房,给董晓磕头去了。
再表张鼎等人,本来按照张鼎的意思就不去赴会了。可是耐不住跑腿之人能说,再加上其他人的鼓动,最后张鼎还是同意去了。一起被邀请的还有马明和陈风。这样,三人赶到醉仙居,登上二楼,就见到王虎被邓雨打发着站在那里接待来往,见到三人姗姗来迟,王虎抢先抱拳道:“师父他老人家就在顺义厅接待几位,请随我来。”
三人相视颔首,互相谦让了下,张鼎为首,马明次之,陈风垫底,众人鱼贯而入,进到顺义厅后,三人都是一愣。但见整个屋子烟气弥漫,正对门斜刺里摆着香案,上面供的是刘关张的塑像,塑像前放着个大香炉,整个屋子里的烟气都是因为这个香炉上的三根手指粗细一尺来长的祭香而至。
这时就见邓雨恭恭敬敬站在对门的茶几旁。看到三人进来,忙抢步近身抱拳道:“三位剑客大驾光临,我邓雨这厢有礼了。”
三人见邓雨如此客气,也都一一还礼。分宾主落座,王虎命人将酒宴摆下,邓雨挨个一让,大家才简单吃了一些。正吃着谈着,邓雨突然说道:“奉天擂已经结束了,最后是我们兴辽镖局完败,振辽镖局完胜。”
他这一提正事,另几人互相递个眼神,然后同时将目光瞧向邓雨,手里也都放下筷子不吃了。就听邓雨接着说:“经过这几天的打擂,我邓雨也明白了些道理。有些话我也就不好讲出来,不过正事儿还是要办的。别看我不是兴辽镖局的镖头,可是我相信我做的决定我办的事,我徒弟王虎根本不会拒绝。好了,现在,我就把我的想法讲讲,看看张大剑客,您觉得怎样。”
张鼎一直注意听他的讲话,同时也一直分析他的话内里意思,不过怎么品也找不出来任何的毛病。当听到对方问自己话,张鼎便随口答应道:“邓大剑客请讲,如是方式合理,我张鼎当然全力支持。”
邓雨眯着眼睛一笑,冲着张鼎轻声说道:“我的愿望吧,就是从明天开始,撤掉兴辽镖局的旗号,统一用你张鼎乘风镖局的旗号,也就是说,从此,兴辽镖局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就是你乘风镖局奉天分局了。这样有两个好处,一呢放弃竞争,算是对振辽镖局予以赔罪。二呢,也算是报答张大剑客的宽厚之情。至于日后镖局人员录用上,也全权交由你张鼎做主。而我的徒弟,徒孙什么的,你要觉得不行,随便撤换,我绝对不横加阻拦。怎么样,张大剑客,这个想法可行么?”
邓雨话音刚落,张鼎吃惊得站了起来。甭说他吃惊,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连包括王虎在内都吃惊不孝。就瞧着张鼎眉头一皱,绕着桌子走到邓雨座位近前,双手将拳一抱,脸红着低声问道:“邓大剑客,您是不是还在责怪小弟,不应该在奉天擂上半道插手,天地良心,我张鼎根本就没有一家独大和要吞并您兴辽镖局的意思。”
“诶!张大剑客,此言差矣。我早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你放宽心,我这个想法我已经酝酿了好久。其中不光是因为你张鼎的,也是在为兴辽镖局百十号人找个好出路好靠山,”邓雨起身一把抓住张鼎的手腕,恳切的说。
这时一旁的马明见火候差不多了,偷眼看了看闹海蛟龙陈风,见陈风也是一脸的肯定之色。才又忙起身说道:“我说老二位,咱能不能不弄些绕的人的话,要我提议,你们化解这一送一接的最好办法么,就是你二人结拜为异姓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这样一来,兴辽镖局不分你我,这个地方就成了你们的了,到时怎么弄自己就商量着办吧,我马明这个人情你们得领吧。”说道这,马明冲陈风一使眼色,陈风会意,也起身说道:“对啊,想你二人磕头拜把子,这东北三省,黑白两道,也是一段佳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