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道光十七年,公元1837年三月间,南国仲春,阳光熙熙,气候宜人。
广州的现北京路,那时候叫双门底大街,清朝广东省布政司衙门,就座落在这条街上。
前几天这里进行了一场院试,许多考生客住旅店,焦急地等待公榜,每年科考录取名单,都用红纸黑字写上,张贴在布政司大门边。
人群中急步走来一位青年,他约有25岁,姓洪名秀全,字仁坤,广东花县农村教师,他想通过功名跳出农门,这是第三次参加院试了前两次均告失败,此次考试他还带来了同村的两个小伙伴一起参加。这两个小伙伴都是17岁,还未成人,初涉考场。
清朝的科举等级依次是:院试、乡试、会试、殿试。院试是初级考试,录取可得秀才称号,进而可考举人、进士,通过会试、殿试才可做大官。
花县离广州很近,隶属广州,因此花县的考生们都到广州参加院试初级考试。
就是这一个初级考试,就成了洪秀全一道跨不过的门坎,这第三次院试,命运又如何呢?
今天是应该公榜的日子,洪秀全与两个小伙伴离开旅店,行往布政司衙门。只是洪秀全心急腿快,甩开他们足有十几米远。
“仁坤哥,等一等。”两个小青年随后追来。他们的身后,到处是鸦片烟鬼,面黄肌瘦。
稚气未脱的冯云山和洪仁干都在感叹“赶不上仁坤哥脚步”的时候,洪秀全仰天哈哈大笑“莫怪为兄我脚步太快,你们处在那群鸦片烟鬼当中,受得了么?我可是闻到那烟味都感到恶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冯云山道:“自乾隆后期,英国人贩来鸦片以后,不到五十年,吸毒者便遍及整个中国。很多人追求那种吸食后飘飘欲仙之感,把一年的精力在几天中消耗掉。银元物质源源流进洋人地盘;鸦片烟毒日日侵蚀国民躯体呀!”
洪仁玕道:“看那些鸦片烟鬼将钱财都化着烟雾消去了,自己只落得个要死不活,形似饿鬼,恰似一具具没有意志的躯壳。”
洪秀全道:“鹰凭双翅虎凭威,人靠的就是意志。没有了意志,当然就只是一具消钱化米的活躯壳。我堂堂天朝大国已深受鸦片毒害,以至于民不聊生。国家之兴旺,只有靠我辈奋起而振之了。”
冯云山道:“可叹仕途坎坷!仁坤哥几经考场而名落孙山。此次我们三人一同来参加院试,但愿得到一个秀才称号吧。”
洪秀全道:“云山贤弟之才,决不在愚兄之下,仁干族弟也非等闲之辈,如我们同时名列高榜,岂不美哉。”
三人正充满希望、遐想连翩,忽一群绿头苍蝇“嗡嗡”飞来。有几只竟胆大妄为,盘旋在他们头上,时而亲吻他们的脸盘;时而在他们眼前表演歌舞。而三人实在不敢领教这群丑八怪的消遣,挥动巴掌,大力驱赶。
苍蝇们自讨没趣,真格儿恼羞成怒,于是怪叫一阵,配合默契地向三人轮番进攻。倾刻间头上浮起一片阴影,周围响起了讨厌的“嗡嗡”声。
三十六计走为上,他们三人躲躲闪闪,直往人多处大步走去。遇到一个餐馆,掌勺的正在刺鱼。这群苍蝇于是闻腥而欢。一路耀武扬威,实在也已口渴肚饿,见到鱼肚内脏怎不欢喜?撇了他们三人,齐齐向鱼肠鱼肚扑去。免费在那里就起餐来。
他们三人这才安宁下来,舒舒地喘了一口气,又不紧不慢地向布政司衙署方向走去。
行不多远,遇一群人团团站在街头,个个伸长脖子,聚精会神地围观什么。
他们三人好生奇怪,不由凑了上去。挤进人群里,只见中间一个蓝眼高鼻黄头发的洋人,叽哩哇啦地演讲什么。他打扮奇特:藏色长发,盘在头顶;大胡子飘在胸前;黑色长袍又宽又大,加上一副异国腔调,实在有趣。他身旁有一位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充当翻译,待他说几句洋话后,那位翻译道:“罗孝全牧师已经说了,他是奉天父上帝之命到中国来拯救人间苦难的。天兄耶稣为救民于水火,不惜自己被钉在十字架上。虔诚的传教士现在不惜艰辛,远涉重洋万里迢迢到此传教,仁慈的上帝会保佑每一个信徒的。”
翻译说完,罗孝全牧师又举着一本小册子左右移动着让人看,嘴里又讲了几句洋话。
翻译随之搬出一叠小册子,学着洋人的样子,拿起一本小册子让人看:“牧师说了,这本小册子名叫《劝世良言》,是一个中国基督教徒根据基督教义编写的一本汉字书。你们略通文墨的人都可以看懂,现在免费送给大家。”
接着翻译象散发传单似的将一本本小册子向人群中抛去。
人们起一声哄,凑热闹似地抢了起来。
洪仁干、冯云山抢书时被挤出圈外。
洪秀全体高身大,鹤立鸡群,他伸手一接便得了一本小册子。
三个人真是书迷,洪秀全当即翻开《劝世良言》,一路走一路看起来。
冯云山在一旁羡慕死了,挨挨擦擦,道:“仁坤哥,这书是你的了,自己看还不容易,现在你借我一观嘛!”
洪秀全故意逗他,只当没听见,昂着脑袋说一句,晃一下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颜如玉。”
冯云山气不过了,他突然伸手去夺那本小册子,谁知洪秀全早有防备,猛一抬手,高高举起那本《劝世良言》。
冯云山人小够不着,只有干着急,把个洪秀全乐得哈哈笑。
正闹着,衙署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兴奋的叫声:“看啦!高榜已登出,看谁福星高照啊!”
洪秀全听得榜已公出,慌忙将《劝世良言》揣在怀里,带领云山、仁干,急急忙忙往布政司衙署那边奔去。
布政司衙署大院高墙上,用红纸写着这次院试得中名单。
榜前早已站了一群急切待观的考生。
有两个衣冠楚楚的富家子弟,一见榜上有名,立即欣喜若狂。
他俩大摇大摆地走出人群,免不得高谈阔论:“学生历来以骆大人为榜样,日夜深究其任途之道,终归皇天不负苦心人,以十年寒窗之功,名人前车之鉴,才得以榜上有名。哦!你知道骆大人吗?”
“在咱们花县老子中,谁不知咱家乡出了骆秉章大人,他早年考中进士,一路平步青云,前几日升任知府时回家省亲,真所谓衣锦还乡,随从人马排了好长啊!县内官绅名流夹道欢迎,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县太爷还亲自给他敬酒呢!真所谓大丈夫当如此荣耀也!”
洪秀全望着这两个得意同乡,凑上去,道:“二位,我等三人也是花县人氏,前日一同在正场中应过试,如二位不弃,我们高攀作同乡了。”
洪秀全说着施了一礼。
那二位正在兴头上,见有同乡来,也满脸堆笑:“好说,好说。”
洪秀全道:“今二位高榜得中,是继骆秉章大人之后,我花县出的又两个人才。但不知你二位看到洪秀全、冯云山、洪仁干三个名字否?”
那两个思索片刻,摇摇头道:“没注意,请你们自己去看吧。”
不知怎的?自从正场复试考完后,洪秀全天天度日如年,时时盼望着早日出榜,常常到布政司一带打听消息。可是现在榜一公出,他又不敢看了,心里“口平、口平”乱跳,惴惴不安。他希望榜上题名而害怕名落孙山,尽管他盼望已久的红榜就在眼前,只隔十几米远了,但他却步子艰难,不敢近前。
洪仁干初出茅庐,落榜的滋味还没尝过,那种矛盾的心理当然少一些。他大步走去,挤进人群里,仔仔细细,从头至尾看一遍,不觉惊叫一声:“仁坤哥,咱们榜上无名啦!”
榜上无名?洪秀全“嗡”地一下头闷了,好似重重的挨了一棒。
又是榜上无名,这是第三次考试失败,有何面目见家中父母?这奇耻大辱怎能忍受?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他大步跨上前去,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红榜,目光来回巡视,怎么也挑不出他的名字来,他真恨不得自己把“洪秀全”三字写上去。
无情的现实摆在面前,洪秀全彻底绝望了,多年含辛茹苦,拼死攻读,不就是为榜上提名吗?他洪秀全文才武略,身材长像哪一点比别人差?为什么得不到功名?
洪秀全直感到一阵心揪,浑身的血直往上涌。忽然,他感到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下。
冯云山、洪仁干两人大惊失色:“仁坤哥,仁坤哥!”一面叫喊,一面上去扶他。
洪秀全死了一般,双眼紧闭,四肢不动,任两人千呼万唤只不出声。但见他胸部急促地起伏,满脸通红,才知他气得昏厥过去。
人群中一阵嘈杂,大家议论纷纷,只听那两个高榜得中的同乡道:“这功名利禄真是害人,堂堂七尺男子汉,竟为榜上无名而搞得人事不醒。唉!可叹可叹啊!”
“此情此景何足为怪,雍正年间,吴敬梓先生所著《儒林外史》早已描绘了那些醉心功名的狂人。范进中举以后,不是喜得精神失常么?学生鉴此以为:追求功名应失之不忧,得之不喜。”
“乡亲们让条路吧!”冯云山恳切的哀求,终止了他俩大发议论。
围观者散开路一条。
洪仁干背着洪秀全,步步向客店方向走去,冯云山扶住洪秀全的臂膀,怕他高大的身躯滑下来,尽量为洪仁干减轻负重量。
两人心急腿快,轮换着你背我扶,载着洪秀全来到客店。
一进店门两人便大汗淋漓,两腿发软,再也走不动了。只好歇下大口喘气。
店主摸了摸洪秀全的额头,不禁大叫:“哎呀,热得烫手,病得不轻啊!这店你们不能住了,赶快结帐回家吧!否则,病人危险啦!”
稍事休息,冯云山道:“仁干,你去买一副担架来,我这就把客店帐结了,回头咱们抬着仁坤哥,上路回家吧。”
同伴三人,来时充满希冀,回时惨惨凄凄,洪秀全病得不醒人事,两个小伙子抬着担架,一前一后,一摇一晃,望家乡花县而去。
一路免不得夜往晓行,饥餐渴饮。
洪秀全处于昏迷状态,途中粒米未进,体温越来越高,走不得一段路,便要给他喝一次水。
冯云山、洪仁干生怕洪秀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尽心尽意地照护他,累死累活地走了几日,终于回到家乡——花县官禄布。
洪秀全家住官禄布中间地带,几兄弟都已结婚,分居在一栋土砖墙瓦房里。父母年事已高,在家洗衣弄饭,*持家务。一家人和睦相处,共一口锅吃饭,倒能勉强度日。
洪秀全排行第三,大哥洪仁发,二哥洪仁达,从小勤耕苦作,没进过学堂,斗大的字认不得半升。父母决心培养个读书人,就让最小的男仔洪秀全上了村塾。
家里省吃俭用供他上学,对他寄于很大希望,难怪他此次落榜急成大病。
洪秀全被抬回家,昏昏迷迷地躺在床上,体温上升,高烧难退,嘴唇枯得脱了一层皮。
妻子赖氏端来一碗粥喂他时,他失去常态,勃然大怒,一巴掌打落了粥碗,眼睛里闪着可怕的目光,扯起嗓子叫道。
“哪来的妖婆,莫非给毒药我吃?怎么这般苦味?我不吃,我不吃,不要害我,不要害我啊!”
随之他浑身发抖,缩着一团,眼睛睁得圆圆,眉毛竖了起来,一副惊恐害怕模样。
赖氏见他病得这么厉害,先自急得哭了起来。
洪秀全的表情又变得愤怒,他猛然跳下床来,双手使劲抓住赖氏衣领,拼命摇晃着她:“你是文昌星?还是灾祸星?你口口声声保佑我们读书人,而我们含辛茹苦,学了满腹经纶,你为什么又抛弃我们?”
洪秀全的脖子上每根青筋都凸了起来,每一声都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
赖氏只是抽泣,任他抓,任他吼,没有一点力气反抗。可怜一弱女子怎么抵得过精神错乱的狂人呢?
洪秀全的一切记忆与思维都已消失了,他身上只有愤怒的热血在流动;他大脑里只活跃着一根复仇的神经,他根本认不出眼前是贤慧的妻子;他的双目被一层魔影遮住,任何东西在他面前晃动一下,他都觉得是在伤害他,他把赖氏当着发泄积闷的敌人,奋力摔过去。
“啊!”一声惨叫,赖氏跌倒在地,头部重重地撞在床角上,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赖氏尽全力喊道:“阿爸,阿妈快来!仁坤发狂了。”
可是父母远在厨房听不见。
洪秀全仰天大笑,摇摇晃晃走出卧室。
前面房里有两只鸡正在啄食。洪秀全如临大敌,对鸡大骂道:“你这该死的孔老夫子,有什么功德?有什么神灵?叫我们子子孙孙都来敬你,你给了我们什么恩惠?”
他说着*起一把椅子,砸向那两只鸡。
两只鸡如往常一样正悠然觅食,岂料祸从天降,眼看椅子飞来,忽腾身而起,翅膀“扑扑”乱打,一下飞去门外,一路“咯咯”惊叫。
洪秀全趁胜追击,到了门口。
一只灰猫在门外晒太阳睡懒觉,忽然鸡叫声惊醒,它睡眼朦胧,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洪秀全便骂骂咧咧而来:“你这贪官污吏,是非不分,良莠不辨,只知鱼肉乡民,欺压百姓,我今日和你拼了。”说着就扑了过来。
灰猫见势不妙,一溜烟跑了开去。
洪秀全扑了一空,跌倒在地,无力再起了。
老父母跑出厨房,急得不知所措。
洪仁发、洪仁达正在田里耕作,闻讯赶了回来,见这般光景,慌忙放下手中的农具,飞奔向前,将洪秀全抬进卧室里。
老母见赖氏手捂额头,鲜血直流,忙找一块布条,给她包扎起来。
洪仁发见屋子里乱七八糟,桌子板凳东倒西歪,小弟病得一塌糊涂;赖氏受伤自身难保,不禁又急又忧,急出泪来。他手足无措道:“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功名没取到,倒把人病成了这个样子。”
洪仁达扫着地上的稀粥破碗,也带几分忧伤道:“早知这样还不如让他和我们一起下地种田,家里多个劳力,日子也好过些,考什么秀才举人?庄稼人生就的摸泥巴果子,要想当官做公,恐怕没那福份。”
洪父道:“仁发,仁达休再埋怨。父母原以为你们兄弟间有识文断字的也方便些。不想仁坤读书入迷,放下先生不当非要去考什么功名,落得这般苦痛。做父母的,更不好受啊!”
洪母道:“老大老二,俗话说,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你们兄弟一场也不容易,要好生照护弟弟,不能让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才二十五岁,日子还长咧!”
洪仁发道:“仁达,你我今日起要轮流守护小弟,待他清醒时多给些茶水粥食。瞧他那傻大个子,几天不吃怎么行?他病得神智不清,发起狂来闹得鸡飞狗跳还乱打人。非你我这样的劳力,照护不了他。”
兄弟俩个抱怨忧伤了一阵,最后还是手足情意为重,决定不辞艰辛,轮流日夜守护病重的弟弟,并且请医生来,给洪秀全拿脉看病,对症下药,尽力治疗。
是夜,春雨绵绵,微风习习,正是不冷不热好睡之时。
洪仁发关了门,给洪秀全吃药喝水,盖好了他的棉絮。直到他呼呼睡去,自己也不由哈欠连连,这才吹灭豆油灯躺下。
洪秀全仍然高烧不退,脑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清醒的时候少,错乱的时候多。刚才他口干舌焦,浑身发热,幸而大哥给他及时喂水,他才感到舒适一些。他清醒了一时,有许多话要对大哥说,可是自己疲倦无力,发音都困难,只是嘶哑着嗓子对洪仁发道:“太难为哥哥了。”清醒时完全没有了发狂时的气力。
大哥睡下后,洪秀全又迷迷糊糊地进入了似睡非睡状态。
他感到自己又来到了广州街头,那美国牧师罗孝全正和蔼可亲地站在他面前。
罗孝全用流利的汉语道:“洪先生,你身材魁伟,天庭饱满,非凡人可比,日后必成大器。天父上帝派儿子到人间拯救苦难,不知中国谁是上帝之子?我看洪先生倒是吉人天相。”
洪秀全闻言心喜,刚说一声:“谢牧师指点。”不料他身子飘飘然离地而起。地面有一股推力将他送上天宫。哈!好快速啊!只觉得耳边风驰电掣,云飞雾散,不一会就到了天宫。天兵天将守在门边,也休想阻拦他。他一个筋头翻走十万八千里,落地时已到了一座硕大无比、面容模糊的佛像前。
洪秀全站在他面前只有他的脚背高,仰起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洪秀全心想:这大概就是玉皇大帝吧!于是壮起胆子,扯嗓大喊道:“玉皇大帝,我也是天上人,为何将我贬下凡尘,受尽苦辛?”
这佛像大开金口,道:“孩子,玉皇大帝已寿终正寝,我是玉皇大帝的弟弟天父上帝,是天上唯一主宰,你就是我的弟二个儿子。我特意让你投胎到穷苦人家,是降大任与斯,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暂且忍耐一时吧!你的天兄耶酥为拯救洋人苦难,不惜钉在十字架上,他自己失去自由,却让洋人繁荣昌盛起来。孩子,如今中国有难,你可是重任在肩啊!”
啊!这就是天父上帝?原来我是天子下凡,洪秀全恍若隔世,仰望这位天父上帝又是爱,又是恨;又是喜,又是怨。
他好生奇怪,既是父子,为什么自己只像天父身上的一根毫毛呢?为什么看不清这位天父的真面目呢?
天上的一切都是神秘的,让凡人莫测高深的。洪秀全以一种神圣的心情安慰自己,既是有缘在天,日后必超脱凡尘。
洪秀全惊喜未定,上帝用手指一弹,道:“去吧!孩子。”
洪秀全猛然跌倒,头在下,脚朝天地从天而降。
这回是头重脚轻,重心失控,四周风起云涌,手脚无依无靠,身不由己地如落深渊。
黑乎乎的地面已近在眼前,三米、二米、一米,就要撞得头破血流了。
“啊!”他惊叫一声,终于醒来。
“小弟怎么了?小弟怎么了?”洪仁发也被惊醒,来不及点燃油灯,便摸摸索索的问。
洪秀全吓得冷汗直流,头脑也不迷糊了,他擦了擦汗水,道:“小弟做了个怪梦。”
洪仁发道:“做了个恶梦吧?不然怎么会这般惊叫,真吓死人了。”
洪秀全一场惊吓后,气力倒增加了几分。
他回忆着刚才的梦境,道:“说是恶梦也不尽然,梦中惊喜交集,说不定还是个好兆头呢!”
“是兆头好,你这梦中一惊,说话倒清楚了,真是谢天谢地。梦见什么了,小弟,说给大哥听听。”
洪秀全一则病体虚弱,二则羞于启齿,便岔开话题道:“小弟肚内有些饿,请大哥来碗粥。”
洪仁发一骨碌下来,道:“粥给你准备着呢,我去给你舀。”他点然油灯,披衣就往厨房里去了。
洪秀全尽力大声道:“多夹几块辣酱萝卜来。”
这一夜,洪秀全惊梦吓醒,大汗已出,又吃了滚粥辣酱萝卜,病情便大有好转了,能够起床在家里走走,自己料理自己。只是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不免有些痴痴呆呆。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官禄土布几十户人家都知道洪秀全功名没考上,气得发狂,与鸡猫相斗,有些人还以为洪秀全就这么疯了,大家都叹惜,好好的教书先生就这么毁了。
这一天,春日融融,洪秀全坐在门口晒太阳,日光直愣愣地望着随风飘拂的杨柳。
忽一人迎面而来,看着洪秀全惊异道:“哎呀!洪先生,你怎么这般模样了。要不是在你家门口,我还真认不出你呢。”
洪秀全缓缓地转过目光,想了一下,才站起来道:“彭大哥,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来人名叫彭参平,家住五马岭,三十多岁年纪,看外表是个不穷不富的人。他仔细打量洪秀全,不无惋惜,道:“洪先生,你怎么瘦得这么很?脸色煞白,眼睛也窝了下去。几年前你在五马岭教书时,好一副外貌。今日相见,先生已判若两人了。”
洪秀全叹口气道:“唉!世道坎坷,人生多磨,一言难尽。彭大哥,你那寿伯学业可好?”
彭参平道:“寿伯自从跟洪先生学了些时,已能识文断字了。现在帮我做点小生意,还得心应手。空闲时常之乎也者矣焉哉地念呢!”
洪秀全不无感慨,道:“学有所用好啊!”
彭参平见洪秀全神情困倦,于是告辞而去。刚走到村头,遇上五马岭村温秀才。
彭参平笑道:“温秀才,你怎么在此地悠哉游哉?还不回家去守老婆,小心野汉子将你老婆背跑口罗!”
温秀才怫然作色,怒道:“人不学,不知礼也!你我同住一个村,同饮一潭水,见面不问句好,倒说些疯话,可恼!”
彭参平赔礼道:“秀才勿见怪,小弟平日爱说几句笑话,不想犯了秀才忌讳。恕罪恕罪。”
因洪秀全病倒,温秀才才到官禄干来代课。
温秀才见彭参平如此大礼,连忙笑道:“兄弟为人诙谐,只怪我迂了。你到此有何贵干?”
“走村串户,只不过做些小买卖。秀才,刚才我路过洪家,见那洪先生瘦得不象人样。不知是何原因,从前生龙活虎的人,如今变得痴痴呆呆了。”
“兄弟孤陋寡闻了。那洪秀全三进广州,均未考取功名,故而昏倒在地。回到家一醒来便疯了。他大骂孔老夫子,还与鸡猫相斗,想是气得得了颠狂症。唉!人啊!就怕想不开哟!”
彭参平摇摇头,叹惜道:“好好的一个人,年轻体壮又有学问,就这么毁了。可惜呀!”
温秀才目送彭参平远去,便径直往村塾而去。
行不多远又遇冯云山迎面而来。
温秀才主动搭话道:“云山弟首次去广州应试,长了见识吧!想那高墙大院,衙门公差处哪是咱贫民百姓高攀得了?我温秀才年轻时也曾胸怀大志,通过了院试又有什么用?考不上举人,也只得教几个学生混口饭吃。”
冯云山心中有事,道:“屡试失败,仁坤哥急出一场大病,屈指算来已有四十多天了,不知他身体是否痊愈?小弟此时正要去看他。先生您忙,我告辞了。”
冯云山匆匆别了温秀才,直往洪家而来。
推开洪秀全房门,只听得他轻声念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发时百花刹。冲天怒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冯云山走近一看,洪秀全就好像一个小学生,在高桌子矮板凳之间端正而坐,面前放几本《三国》《水浒》以及其他史书。
冯云山喜道:“好了,仁坤哥身体好了。”
洪秀全猛然一惊,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急转回头,见是冯云山,这才平静下来,道:“云山贤弟突然而至,愚兄失迎了。”
冯云山不觉好笑道:“仁坤哥病了一场,怎么胆子也变小了?小弟话音不大倒将你吓了一跳。”
洪秀全再不像以前那么谈笑自如,面对表情活跃的冯云山,他也说不出一句开心的话。他一边给冯云山让座倒茶,一边叹口气,道:“唉,世道坎坷,人生多磨,病后我已清静惯了。”
冯云山坐下后,道:“仁坤哥刚才所读七绝诗,意境远大,字句不凡。只是,小弟如没记错,这是一首反诗吧。”
洪秀全声音缓慢,道:“对,这是唐末农民造反首领黄巢所写的述志诗。他平生最爱菊花,用菊花来隐喻抱负,既形象又有哲理。对我这个失意者,是可引以为鉴。”
冯云山道:“当朝者称黄巢此类人为贼,其实黄巢是个文武全才。可惜当时官场昏暗,无人赏识。”
洪秀全兴致大起:“世事纷乱,生灵涂炭,清王朝已是风雨飘摇。要么走岳飞之路,考取功名,精忠报国;要么步黄巢后尘,扯旗造反,杀尽奸佞。大丈夫是不会安居乡土,老死故里的。”
冯云山站起来,道:“好气魄,仁坤哥大病一场倒变英明了。”
洪秀全道:“不瞒贤弟说,愚兄多日昏迷不醒,是上帝将灵魂勾去了。我在天宫见到了天父上帝,他命我到九州来拯救人间苦难。”
冯云山惊异道:“这些果然是真。”
洪秀全神情自若,道:“信不信由你。”他抓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起来,冯云山随着他的笔锋念道。
手握乾坤杀伐权,斩邪留正解民悬。
眼通西北江山外,声振东南日月边。
展爪似嫌云路小,腾身何怕汉程偏。
风雷鼓舞三千尺,易向飞龙定在天。
冯云山赞口不绝:“好!有气魄,写得好啊!”
两人正写诗述志,大展胸怀,忽一人从背后大叫道:“好哇!光天化日,大胆妄为,竟要手握杀伐权。还想活命么?快快跟我见官去。”
正是:寥寥数语不打紧,堂堂二人心已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