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羽起小是崇正帝养大,感情深厚,即便是长大出了宫每月初一十五也要去请安,今日是十五,楼羽吃了午饭就往宫里走,到养奉殿时崇正帝刚歇完午觉,坐在炕桌上看奏折,看见他进来,把手头的折子一推,笑道:“快坐下让朕好好看看你。”
楼羽坐在脚凳上,并着手脚,抬着头,十分乖巧。
崇正帝细细打量着他,看见他的衣着,眉头一蹙:“上午刚落过雪,天气越发冷了,怎么不穿件大毛的衣裳,你这些下人居然这般怠慢。”
楼羽抓了抓耳边还没梳上去的碎发,他为了进宫请安,特意多穿了件白狐皮褂,热的额上出汗,辩白道:“不关下人的事儿,是侄儿自己怕热便少穿了几件,就是这样,侄儿现在也热得不行呢。”
“那也不行,年轻时不好好保养,老了病就找上来了。朕记得库房里还有件玄狐裘,你一会儿回去带着。”崇正帝拍拍楼羽的头,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楼羽笑嘻嘻伏下身子谢恩,他心里明白自己一年也穿不上几次狐裘,但是又觉得玄狐难得,就算是摆着看也好的很,心里瞎想着,就听崇正帝说道:“这些日子梓潼在替老六老七选正妃,朕让她也替你看着,挑个好媳妇。”
楼羽一点儿也不想成婚,忙摇头推辞道:“百花年纪还小呢,不到大婚的时候,皇伯伯别为百花操心了。”
“又不是让你今儿就成婚,只是先定下罢了,京里这么些哥儿不都是你这个年纪就订婚了,你若是现在不看着,就剩不下好姑娘了。”崇正帝觉得可笑,解释道,“你看你大哥,就是束发年纪订的婚,本来两年前就该大婚了,正赶上太后崩了,便推到了弱冠,他这就算迟的了。”
楼羽皱着眉头应下,又提起要求来:“全凭皇伯伯做主,只是求皇伯伯找个好看爱笑的姑娘,别找个二皇嫂那样的,我看着怪害怕。”
崇正帝答应了,两人又说笑了半柱香,楼羽就告退出了门。
嘴上虽然是答应了,楼羽心里别扭的很,一路上踢踢拌拌的走,全然没了刚才的高兴。谨言不能进宫,楼羽身边伺候的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内侍,小内侍很清楚楼羽是什么样的人物,一直虚扶着,生怕楼羽跌跤。
这小心的态度让楼羽心里更不爽快,他专挑偏僻的路走,这些地方罕有人烟,洒扫的人也就不怎么尽心,地上雪都盖着,倒是另一番景象。
楼羽走的正开心,一抬头瞥到一个品级略高太监,这太监一见楼羽就忙往院里跑,被楼羽喝住:“你过来!怎么一看见小爷,连个礼也不行就走?我看你也有些体面,这么简单的事儿也不懂吗?”
那太监看自己走不了,只得就地跪下,嘴里只道:“奴才这眼儿怎么长的,竟是没看见羽二爷。”
楼羽听着只觉好笑:“我们这么一行人过来,你都看不见,你这眼是瞎了吧,既然这样那还当什么差呢。”
太监连连叩头,说自己白长一双眼。楼羽只觉这太监长得眼熟,仔细想了想,道:“你可是大皇兄身边的小德子?”
“是奴才。”
楼羽点头,不愿和个下人纠缠,抬腿就要往前走,却见那太监趴到他脚下,向左移两步,那太监仍挡在路上,怎么也绕不过去。楼羽被太监挡得冒了火,飞起一脚踹到了太监肩头,口中道:“你是觉得自个儿是大皇兄身边人就能欺辱我了?”
太监口中连道不敢。
楼羽冷笑道:“什么不敢,分明这么想的。本来想看大皇兄面子,不惩戒你,你却越发没了规矩!”说罢恰好看见斜倚在墙边的柳条扫把,厉声吩咐:“拿那个抽他二十下,让他知道知道谁才是主子。”
手下人自然不敢怠慢,但是又不愿得罪大殿下的身边人,只能操起扫把装作凶狠的样子打。索性楼羽也不愿监督,看了两下就觉得无趣,迈大步走了。
宫里人多口杂,这状小事儿传的沸沸扬扬,不到一个时辰几乎全宫的主子就都知道了。小林子告诉祁昶的时候祁昶正在自己屋里练大字,一听是楼羽的消息,手微一顿,宣纸上多了个墨点儿,一副字算是毁了。
祁昶却也不生气,搁了笔问道:“如何是在清爽居?那可一向没什么人,你不会是听错了吧。”
“和奴才说的就是陛下身边伺候的小昭儿,小德子就是他打的,肯定错不了。”小林子信誓旦旦,略一思索目光却带了几分迟疑,“奴才也奇怪呢,您说自从大殿下管了礼部,月月十五都忙着对账,来不及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请午安,这小德子不跟着伺候,进宫做什么?”
“可能是年节将至,给贵妃娘娘送点儿年礼。”祁昶示意小林子下去,自己也没有了练字的兴致,整整衣摆坐下,眉头却一直紧紧锁着,他觉得必有隐情。正如小林子所说,贴身太监很少自己进宫,就算是去见贵妃,也断不可能经过偏僻的清凉殿,除非……是有意靠近。
祁昶分析着,心里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他意识到小德子去清凉殿必然是要见什么人,而后宫隐蔽地方甚多,若是这人是后宫中人压根不需要选择清凉殿,也就是说这人是前宫伺候的。前宫很大,宫殿众多,但住的却只有一个人,崇正帝。
想到这里,祁昶猛地坐正,他铺开一张纸拾起笔,飞快写下了自己的推论,将纸装进信封里,接着唤来小林子:“明儿一早就把这信递给三哥,再带点儿东西装作送礼的样子,千万别叫人起疑。”
小林子心里很明白怎么做,接了信封收好,又垂手立着。
“还有这个传言也太难听了,你想个办法传出去,就是小德子以下犯上,楼二没有办法才打了他几下,你最会传话,这便不用我教了。”祁昶话头一转,“你可知道哪儿有买话本的?”
“东市有家种类最全的,名字叫个颜如玉,我之前听人说只要说得出名的话本他那儿都有。”小林子嘴上答得利落,心里却很疑惑,自己家爷什么时候对这种东西感了兴趣。
“知道了,你下去吧。”祁昶并不想解答小林子的困惑,只靠到了椅背上,轻轻点了点头。
都说是东市繁华西市乱,邺京东市边上都是豪宅大院,商铺卖的也都是些奇珍异玩、绫罗绸缎,光顾的客人大多也是豪门阔少、贵族名媛,这东市平日里就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今日恰好学宫休沐又临近年关,街上就更堵得走不动道。
祁昶很少上街闲逛,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眼看着一刻钟也没挪出巴掌大的地,心里厌烦得很,撩起帘子问小林子:“还有多远啊。”
小林子也急得够呛,他站起身看看前面一动不动的车队,低头回话道:“倒是不远了,但是这车不动,奴才估不出还有多久。”
祁昶在车里待着怪闷,一听不远,就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那咱们不坐车了,走着去吧。”
小林子说的确实没错,他们只走了半刻就到了颜如玉。这书店小的很,不过半间店面,要不是小林子认路,怕是根本找不到。
店主人本来在柜台后面喂鸟,望见他主仆二人都穿着绸缎,心里知道来了有钱的主儿,忙把手里的粟子一搁,侧着身子出了柜台,连声招呼道:“二位要点儿什么。”
祁昶回想着楼羽屋里散落的话本,一一报了上来,店主人越听心里越高兴,等祁昶说完,嘴已经咧到了耳朵根:“您今儿可是来着了,您说的这些个话本子,小的这儿都有。”说完撸起袖子翻箱倒柜的找开了。一束阳光照进来,只看屋里尘土纷飞,祁昶仍然是袖着手,好似没看见。
片刻功夫,店主人就把祁昶说的书都寻了出来,摆在柜台上厚厚的一沓。祁昶拈着书页翻了翻,觉得没问题,转头看了小林子一眼,小林子掏出荷包,问道:“这一共多少钱。”
“也不多也不多,一钱银子。”店主人自从祁昶进屋就一直在偷偷观察,实在摸不到祁昶的底细,说的便是真实价格。
话刚出口,身后就响起一个声音:“怎么同样的书王老板要他一钱银子,要我却是足足一两。”
祁昶回头看去,门口逆光站着一人,看不清面容,但听声音,像极了楼羽。
店主人一见来人,只道不好,立马跪下请安,脸上瞬间挂起了大大的谄笑:“今儿是哪阵风把羽二爷您给吹来了,你快里边请,外头怪冷的。”
楼羽抬手示意店主人起来,一进屋看见祁昶感到非常惊讶:“我从前一直以为七殿下和我大哥一样是只读圣贤书的老古板,原来是我错看你了。”
店主人一看两人认识,先为楼羽转移了注意力舒了一口气,但很快又为自己没有宰祁昶一笔感到万分遗憾,七殿下久居宫里,必然比羽二爷更不知物价。
今天以前还是老古板的祁昶生怕楼羽问自己看过哪些书,企图赶紧溜走,但又想和楼羽多待一会,正犹疑着,就听楼羽问道:“我常来这儿,以前不曾见过你,七殿下平时看哪些书,也推荐给我看看。”
祁昶只觉异常窘迫,但又不愿让楼羽知道自己第一次买这种书,于是讪讪道:“读得太多,名字大都不记得了,倒也没什么好推荐的。”
楼羽只是随口一问,听得祁昶没什么推荐,便转头看向低着头的店主人:“你说新上的连环画在哪,拿出来给我看看。”
店主人小心翼翼地从柜台里捧出来几册书,口中道:“您看这是江南名手亲自画的,小的就看了两页,描绘的真是细致,可以说是惟妙惟肖啊。”边说着边砸吧着嘴,啧啧称叹。
祁昶只觉店主人很奇怪,暗自觉得那怕是春宫图,不由觉得不好意思,歪着头不再看店主人手里的书。他接着推论下去,楼羽若是有这爱好,那自己手里的书不会也是这般,想到这里脸上窜上一抹红,忙把手里的书塞给了小林子。
这复杂的心理楼羽自然不知道,他翻开书看了两眼,点点头:“很不错啊,谨言,给钱。”接着又回头对祁昶说:“这也到午膳的时候了,七殿下要不要赏脸和我一块儿吃一顿,我不是还欠七殿下一顿饭嘛。”
祁昶脸上红晕未退,点头应了。
楼羽看他面容娇红,哈哈笑起来:“你这个样子我觉得我是要和个姑娘一块儿吃饭。”
祁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羞涩得低下了头,反而更加像个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