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羽看书正看在兴头上,只好恋恋不舍放下,看见楼翎也没个好脸色:“都这么晚了,大哥有事儿叫下人来传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呢。”
楼翎认认真真行了礼,才回话道:“这事儿不能叫下人传。”
他见楼羽堵着门,一副你千万别进来,赶紧说完赶紧走的样子,立即决定要多待一会儿:“这么冷的天,百花不叫哥哥进去喝杯热茶吗?”
他都这么说了,楼羽只能不情愿的把人带进屋,喊了一嗓子:“谨言,没听见世子爷说什么,上茶啊!”
谨言刚从后屋跑来,忙端起小厮沏好的茶过来,一一奉上。
楼羽看着楼翎只端着茶抚茶沫,全然没有开口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么晚了,大哥不会是来我这儿喝茶的吧。”
楼翎这才回过神,略有歉意的点了点头:“自然不是,为兄明日休沐,想着我们兄弟明日一起去莲花山看看母妃。”
楼羽本来懒懒倚在引枕上,不耐烦的算楼翎何时走,一听这话,不由缓缓坐直了:“是该去看看母妃了,每每都说得空就去,但这细算来,这又是半年,想来天下也不会有比我们兄弟更不孝的子女了。”
楼翎说完自己的目的,起身告辞:“我替你告了明日下午的假,午时,我去学宫接你。”
楼羽点点头,目送着楼翎出了门,他自己也没有了继续看画书的心情,坐在圈椅上发呆。厅堂一时间寂寞无声,只剩朔风呜呜作响。
第二日午时,楼羽一反常态的听话,他没有执着于骑马,而是乖乖上了楼翎的马车。
先贤王配享太庙,葬于皇陵,偌大的楼氏陵便只有贤王妃一座墓碑,孤零零摆在那里,分外凄凉。
楼翎两兄弟早早下了马车,安安静静到了贤王妃坟前,跪倒便拜。楼翎蓦地红了眼角,楼羽却只是低着头跪着,看不清神情。
其实楼羽并不及楼翎伤心,母亲去世时他不到两岁,还不大记事,故而脑海里并没有母亲的音容笑貌,一提到母亲想到的只有一张张冷冰冰的画像,和长辈兄长口中的那个贤妻良母。
他总是难过不起来,每次都要暗骂自己不孝,便默默烧着纸钱,想着让母妃多有点儿钱花也是好的。他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哭到身体颤抖的楼翎,巴望着他赶紧扣首,早早回府。
楼翎次次都是一样,他一面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哭声,一面在心里和母亲交谈,他相信,自己的话地下的母亲能够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楼羽都觉得自己腿没了知觉,楼翎才终于叩了头。楼羽忙跟着叩了,整理衣摆就要站了起来,却不成想自己腿麻得动不了,第一下都没用上力量,扑通一声又跪到地上,只好叫人拉起来。
楼翎也好不到哪去,但他还是把该做的礼仪都做好,等上了马车才发现自己先前已经冻透了。他接过廉明烧好的暖炉,张口说了下午的第一句话:“昨天六殿下来找我,说他二十六日设宴,我想你是要去的吧。”
“那是自然,那天我正好休沐,连假都不用告。”楼羽见楼翎终于开口,赶紧接上了话,生怕说晚了楼翎就又成了锯嘴的葫芦。
“你知道的,我下月初三大婚,月底正是忙的时候,怕是去不了了,你替我把礼送给六殿下吧。”
楼羽点点头应下,纠结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大哥,谢家小姐什么样啊?长得漂亮吗?你喜欢她吗?”
楼翎听完楼羽的三连问,楞了一下,摇了摇头答道:“我都没见过她,谈何喜欢,从画像上看,倒是不丑,听说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孩。”
“什么都不知道就娶她啊,大哥你一点儿也不重视。”楼羽觉得无趣,撇了撇嘴。
“你大些才会知道,我们这些人娶妻,娶的不是她这个人,是她的家世。她自己是什么样,就不必知道了。”
楼羽最恨别人说自己年纪小,便不愿再理会楼翎,气哼哼抱着暖手捂靠在车壁上,待到马车一停下就率先跳了下去。楼翎看着他一系列孩子气的行为,不自觉笑出了声。
他一下马车就立刻就后悔了,这回来正赶上学宫放学的时辰,楼栩也刚到门口,楼羽不想让楼栩看见自己,企图藏起来,等楼栩进院子再出来,却并没有成功。
楼栩年纪小,眼睛尖得很,远远就瞥见了楼栩,挥着手大喊:“二哥!”
楼羽无法,只好从藏身的柱子后面出来,刚想说点儿什么就被楼栩打断了:“前两天二哥差人送来的烤羊肉弟弟觉得特别好吃,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二哥,今儿弟弟那儿正好有上好的火腿,不知二哥肯不肯赏光。”
楼羽不是很想赏光,但是看着楼栩殷切的小眼神最终还是点了头。
楼栩高兴的咧开了嘴,又跑到楼翎面前热情邀请。楼翎笑着拒绝了:“这临近年关,户部日益忙了,为兄还有好多账本子没看,就先不和你们一起了。”
楼栩还是笑盈盈的,约了楼翎下次,说着做好了给楼翎端去的话,蹦蹦哒哒和楼羽一起进了府门。楼羽看他丝毫不遗憾的样子颇为后悔,只想着自己为什么一时心软,没有把不字说出口。
楼栩自然不知道楼羽心里在嘀咕什么,一看四下无人,便急忙小声对着楼羽道:“表哥的事儿多亏二哥了,弟弟感激不尽。”
楼羽就怕楼栩提这事儿,忙摆摆手:“我不知道你表哥有什么事儿,你也别谢错人。咱们今天不就是吃饭的,你若是提别的,坏了胃口可就不能吃饭了。”
楼栩知道楼羽性子,也不再谢,就当之前的事儿翻过了篇,嘻嘻哈哈开了几个玩笑,还是一派的天真。
楼羽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楼栩的碧梧院,思书迎出来,一看楼羽,忙跪下行礼,院子里呼啦啦跪了一片人。楼羽也不低头看他们,径直进了屋。
楼栩晚了几步,先示意下人起来,又吩咐思书:“今儿晚上把好吃的都拿出来,别叫二哥笑话。”
楼栩一进屋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虽说是淡雅清新,却叫他皱起了眉:“老三,你一个大老爷们成天熏这些香干什么。”
楼栩刚掀开门帘,一听他的话使劲吸了吸鼻子:“大家不都熏嘛,要是不熏屋里不得一股子怪味。”
说完又想起楼羽不喜欢熏香,自己这样讲不大好,连忙又笑嘻嘻请楼羽坐下:“二哥,我刚才是说别人,没说你。”
楼羽一时哭笑不得,顺着楼栩指的椅子走过去,刚理了理袍摆要坐下,就听得一身通传:“表小姐到。”
楼羽觉得自己坐下还得起来,怪麻烦的,索性继续站着,心里疑惑,家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表小姐。
一边的楼栩立刻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领,绷起后背站直,努力让自己显得高一些。他暗暗比了比自己和楼羽的身高,沮丧的发现就算是自己踮起脚尖也才刚刚和楼羽齐平。
门帘被缓缓撩开了,一少女款款走了进来,楼羽撇过头不看那姑娘,匆匆一眼只知道那个表小姐穿了件黄色衣裳。
少女走到楼羽身前几步,看楼羽剑眉星眸鼻挺唇薄,端的一副好相貌,面上不由飞出两抹绯红,低下头,娇娇弱弱的福了福身:“菀儿见过二表哥。”
少女嗓音温柔动听,想来常人听见都会心头一软。但楼羽显然不是常人,他只微微点点头,连个礼也不回,还是楼栩看不过去,问道:“菀表姐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姑母叫菀儿来送点东西,不知道二表哥也在,倒是菀儿莽撞了。左右也没别的事儿,那菀儿先回去了。”沈菀说完又冲二人行了礼,甩着手绢走了。
楼栩跟在后面送客,嘴上说着辛苦菀表姐了一类的客气话,过了一阵才回来。
“你表姐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还有,她怎么知道我是谁。”楼羽一见楼栩回来,也不顾什么礼节,直接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一下午没喝水,渴死我了。”
“我表姐来了也有两三日了,二哥不常去母妃院子,所以不知道。”楼栩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拿起茶壶替楼羽添茶,“至于怎么认识二哥,估计母妃给表姐看你画像了,再说了二哥你名满京城,谁不认识啊。”
“你别拍马屁,你表姐来京里干什么?我看不只是参加大哥婚礼吧。”
“二哥你还真说对了,你也知道我舅舅家在西南,那边没什么名门望族,我母妃说表姐这次来是来找夫家的。”楼栩立刻道出实情,并话头一转指向楼羽,“二哥,你觉得我表姐漂亮吗,要不你娶她吧。”
楼羽吓了一跳,差点儿没被呛着,他咽下嘴里的茶:“你说什么呢,我可不干。”
“二哥,我数了数咱们学宫年纪差不多的同窗,就你最合适,你就别推辞了,我觉得我表姐挺好看,嫁给你你一点儿不亏。”
“这不是亏不亏的问题,是…是…”楼羽是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借口,于是粗暴的结束了话题,“是你年纪太小了!等你长大就知道为什么了。”
“那要是不嫁给二哥,就只能嫁给六殿下还有七殿下了。”楼栩嘟嘟囔囔,“不是说两个殿下不好,但是就觉得比不上二哥。”
楼羽觉得楼栩天真,皇子妃选拔严苛,沈家并非世族,沈家的女儿根本无法入选,但一时又不想告诉楼栩实情,便顺着往下说:“其实也不是谁好的事儿,六殿下的皇子妃前几年就订好了,只是还没赐婚罢了,至于七殿下……”
一提到祁昶,楼羽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他面带薄红的样子,要出口的话不自觉变成了:“他自己就和个姑娘似的,根本不用娶妻。”
楼栩听不大懂,小脸皱成一团:“要是按照二哥说的,那就没有合适的了。”
“咱们宫学没有说不定官学就有,又不是非要嫁到谁家做王妃侯夫人,你就别替她操心了,王妃自然会给她挑个好的。”楼羽不想再说,将杯里的茶喝下,“我看着菜上了不少了,咱们吃饭去吧,明儿还得早起去学宫呢。”
楼栩笑嘻嘻应下,心里盘算着找人问问官学的事儿。
京城总共两大学宫,一处宫学,念书的大都是宗室贵戚,天潢帝胄,最差的家里也得有个世袭爵位。另一处官学,求学的都是京中的官员子侄。
宫学人少,官学人多,在官学找找还真是个好主意。想到此处,楼栩笑得越发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