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汉卿,怎么殿下南下赈灾一事,你这般关心,不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吧?”濮阳顾笙从秋茶的馨香中抬起首,略有疑虑,蹙眉问道。
“哎,我也说不上来怎么了,只是有些隐忧罢了。”诸葛汉卿长舒一口气,喟叹道。
“前几日,晓玥在那连连愧疚和自责,如今你又不停的焦虑担忧,我发现我自己,就是为开导你们而出现。”濮阳顾笙举起杯中茶,吹着热气,浅浅的啜饮一口。
诸葛汉卿听闻后,用慕容晓玥送给他的折扇,掩面微微一笑。随即,他就把折扇放了下来,因为他感觉到自己太过文雅了,完全不像最初的自己,有点不太适应,也许这都是受到了诸葛孔明的潜在影响吧。
然而,右手晃动的毛病,他始终无法克服,到了最后,他也就放纵不管了,任由它自由活动。
这也正是慕容晓玥会送他折扇的缘由,如此一来,即便他的手老毛病犯了,也不会引起别人感官上的不适。
裴天朗曾数次问及,他的手是何种毛病,需不需要御医来探望一下,都被他婉言谢绝了。毕竟,原本的他不是一个矫情之人,同样也不是一个愿意麻烦别人的人。
不过来至新的世界后,最令他感到欣慰的一点,并非智谋上的卓尔不群,而是自己在地球上养成的重度强迫症,终于不治而愈了。起初在地球上,强迫症每日都摧残着他的心灵和精神,甚至到最后,对他的工作和感情都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影响。而来到新的世界后,应该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诸葛孔明潜移默化的影响,强迫症居然一次也没犯。
到了新世界,无聊之时,诸葛汉卿也会思考在地球上的那些日子,回忆着那时的美好和痛苦,甚至还总结了上一次人生之所以失败的缘由,那就是太过敏感、脆弱和焦虑,长期而往,自己理性的思维,渐渐就被这些不好的情绪所主宰。
如此,被情绪主导的人生,焉能不败。
来到这个新世界后,理性,就成为了他最为彪炳的存在。
方才,濮阳顾笙的一丢牢骚,恰巧拨弄了他上一世的失败根源,想到此处,诸葛汉卿微微摇首,阵阵苦笑。
他端起杯盏,还未靠近,茶的馥郁馨香,早已跃然于心脾,整个身体都为之松弛,舒坦而矍铄。
“顾笙,你所言极是,只是这阵子,也确实被两个皇子给整怕了,不是刺杀,就是各种陷阱。想想,还是故乡来的轻松,哪像如今,每日都把性命别在腰带上。”诸葛汉卿仰躺在身后的躺椅上,拉长声音,悲悲戚戚,诉说道。
“哎,谁说不是呢?我觉得我待在闾县大牢里,都比待在燕城自在轻松的多。”濮阳顾笙亦跟着仰躺在身后躺椅上,附和着道来。
“你们都在叹哪门子气呢?”
这时,慕容晓玥从前院领来了小世子,小世子见到诸葛汉卿后,与他见了师礼,于是便开始观玩起了白鹤。
“对了,王府里来了好多陌生人,像是一些普通百姓,就在东院,我去领小世子时,无意中看到的。”慕容晓玥坐下来端起茶盏,漫不经心道来。
“我听我母后说过,那些是灾民。”小世子裴景衍抚摸着白鹤,忽地回首开口说道。
诸葛汉卿适才轻松的心神,顿时局促起来,他缓缓端坐起来,陷入一阵深思之中。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没人告诉我呢?”他目光微微一凛,看向王府东院的方向,“欧阳将军也不曾对我提及过灾民就住在王府之中?如今两位皇子无不对殿下虎视眈眈,我决不能掉以轻心!”
虑至此处,诸葛汉卿再也坐不安定了,他缓缓起身,来到慕容晓玥面前后,与她叮咛了几句,便径直向东院走去了。
来到东院,他按照慕容晓玥的指示,终于发现了,那些他们口中所言的难民。他们正坐在院中的石桌前,你一言我一语,谈笑嬉骂,甚是自如。
诸葛汉卿看到这些人,也是一副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样子,对于王府的居住环境,想来他们非常满意。
然而,他记得欧阳雪松曾对他说过,殿下搭救的难民,刚刚失去了一个至亲之人,可是这些人的样貌,根本就不像逝去亲人后该有的样子。
至少这些人中,没有一个人有眼睛哭得红肿的痕迹。再观察他们玩转围棋的熟练程度,根本就不像普通百姓人家,诸葛汉卿心下顿起疑窦之心。
直到有巡逻的王府侍卫,要经过他的隐身之处时,他才匆匆离开,重新回到后院中。
回到后院后,诸葛汉卿并未把自己的疑心,对别人提及,因为他担忧隔墙有耳,尤其是他所怀疑之人,距离他十分相近,自己不得不谨慎小心!
“汉卿,你去往何处了?方才问晓玥,她还对我三缄其口,你们……你们拿我当外人了吗?”濮阳顾笙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看着他,沏茶的动作也收了起来。
“我能去往何处,不过去前院转了转而已,何况这后院整天待着,着实有些憋得慌。”诸葛汉卿嘴角带着一抹促狭笑意,缓缓道来。
“其实我也是,这整日间,就躲在这怀安王府,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啥时候是个头啊!”濮阳顾笙伸手摘下一片蓝色棕榈叶,盖在面孔上,旋即又拿了下来,“今晚我悄悄溜出去买点百末旨酒,你们俩都得陪我小酌几杯,就这般愉快的决定了。”
“嗯?怎么没有人回应?”片刻后,等濮阳顾笙再次张开眼睛时,却发现不仅他们二人,就连小世子也不见了踪影,“太不给我濮阳氏面子了,你们不饮,我就自己独醉。”
慕容晓玥回到自己的厢房,研究起了女红,而小世子被诸葛汉卿领到了荣芳斋。
“景衍,今日先生不教你国学史籍,交给你一首诗,可好?”诸葛汉卿抚摸着小世子的额际,微微一笑道。
“好,先生教什么,学生就学什么。”裴景衍以稚嫩的童声,扬声应道。
“嗯,这首诗叫作《满江红》,先生只说一遍,你要牢牢记住。”
“是,先生。”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诸葛汉卿合上纸扇,“怎么样,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裴景衍微微颔首。
“那就写下来,先生给你批正有无错字。”
“好。”
……
裴天朗来到兖州后,看到满城到处都是灾民,甚至路边都有饿殍之人。他冷冽的眼底,燃起汹涌的怒火。
马队直接开往兖州县府大衙,县丞壤驷元华一听钦差是当今三皇子殿下,双腿一下子变得酸软,根本无法自己直立行走,最后在两个衙卫的搀扶下,才勉强在府衙大院,迎接了裴天朗的到来。
“卑职壤驷元华,参见怀安王殿下。”壤驷元华带着一脸的颓丧,强自打起精神道来。
“好你个七品县丞,身为一方百姓父母官,本地遭遇灾情隐瞒不报,路有饿殍之人,你却不开仓放粮,朝廷要你何用?!”裴天朗涨红了面孔,扯开嗓子破口大骂道。
听闻此话,壤驷元华早已吓破了胆,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不断叩首,以一种近乎哭腔的声音,道来:“殿下恕罪,卑职知错,卑职一时糊涂,才酿成此大祸。”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来人,与本王拿下,押进大牢,等候回京处置。”裴天朗高声怒斥道。
须臾间,四名金甲带刀侍卫,一拥而上,就将壤驷元华反手拘押起来。
“县衙其他人等,一个都不许迈出县衙一步,违令者,严惩不贷!”裴天朗再次高声宣扬道。
随后,裴天朗先行将自己带来的粮食,熬成浓粥,分发给路上的饥馁百姓充饥。随即,又派人到相邻的州县,去迎接皇旨批调下来的赈济粮。
在出县衙慰问百姓之前,他将盘查县衙皇粮对账的任务交给了随行书吏,自己与几个亲随侍卫,来到了兖州的大街上,探查民情。
裴天朗看到,大街上有半数以上的房屋,都坍塌了,没有倒坍的房屋,却也紧锁门扉,不见人影。于是,他拉来了一个乡民,问道:“老乡,为何这些房屋不曾坍塌的人家,却大门紧锁,不见人影呢?”
“这位官爷,你有所不知,这些人家是担心周围的灾民,到他们家里去抢钱抢粮,所以早就投奔外乡了,什么时候这里的灾情没了,他们才肯愿意回来。”一个花甲老者,看到对方是官爷打扮,十分耐心的客客气气道来。
“原来如此,多谢老乡。”裴天朗带着一丝愧意,恭谨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