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来让我嘲笑你吗？”
一泼凉水泼在了白少卿的脸上，瞬间又结成冰霜，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女人，比上一次见更憔悴了许多，他顺着那大殿留下的一条门缝朝外看去，恐怖的幽黑和象征吉兆的粉红交融，增添了更多诡异的气氛，再瞧见白露露那沾染着鲜血的衣裙，呼出一缕缕寒气，白少卿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白露露并无先前的傲气，而是上前走了几步，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搭在双腿上拖着脑袋，歪着头看了看他，伸出手将白少卿凌乱的头发捋顺，晃神间好似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们之间还是没有仇恨的兄妹，他们互诉心事，他们一起成长。
“你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啊？”
白露露面无表情地看着白少卿，她听闻了妘烁接管水族时的事情，白少卿像个小丑一般在众人面前被妘烁肆意收拾，虽然全身表现的不甘心，但还是将掌管权拱手相让，像极了她从灵山奔回的那一天，他就那样心甘情愿地任她宰割。可是白露露心里清楚的很，真正的白少卿修为和能力都在她之上，以前她畏惧他的力量，即使带着雪族神器归来，也仍然不是对手，可他却越来越表现出玩世不恭的样子，做给他母亲看，做给水族人看，做给天下所有人看。
“你知道吗？你演技特别特别的差。”
“我又不是为了骗过你。”白少卿轻轻地笑了笑，然后转过头看向白露露，“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不是你兄长该有多好。”
白露露抚摸他头发的手停留在空中，她愣神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笑了笑，收回了手转过头，“如果你不是我兄长，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你信不信若是有缘分，终究会相见的。”
“那也是一场孽缘，还不如不见。”
白露露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先前泠澄作祟，让朝夕去了人间了了她那另一半元神的夙愿，但是在那之后自己元神却久久未归，时间久了她也便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她杀了泠澄，吞下他的内丹，她才逐渐有了更强大的力量——不仅仅是吸收雪族的力量，更有她的另一半元神。而过往在人间发生过的那些事，在人间跌入的那几世轮回，都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她有些迷茫，又有些忧伤，她不知道这份不知名的情感是否真实的属于她，可是在她回忆起与朝夕的点点滴滴之后，第一想法竟然是来见白少卿。白露露起身来到白少卿的身后，伸手将禁锢他的链条解开，原本只需要她轻轻施法的简单事，可她却还要亲自动手，结果因为自己解不开这一环扣一环的链条，而站在白少卿的身后哭鼻子，还好他回不过身，瞧不见她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只有他了，可是她却不得不杀他。
“我一直在想，你绝对是让我皇兄复活最好的躯体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狠不下心抽掉你的灵魂。”白露露抬手抹掉脸上不争气的眼泪，却看着满是献血的手愣了一下神，或许被沐灵选中并不是没有原因，她这一生，也杀了太多的人，造了太多的恶，“我想不到没有你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没法设想皇兄回来之后我的世界会不会变得明亮。”
白露露扑跪在他的身上，从背后环抱住白少卿的腰，皱着眉头静静享受这片刻的宁静，然后她轻轻挥了挥手，铁链瞬间断裂，白少卿整个人僵硬地掉落在地，由于长久的折磨已经让他难以像正常人那般转过身将白露露抱在怀里，他只得静静地盘坐在原地，给她最后的依靠。
“你自由了……”
“我又能去哪里呢？”
白少卿自出生以来就是被亲生母亲视为爬进水族神宫的工具，他刻苦修炼，在恰当时间、恰当的地点赢得父亲的赞赏，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是纯血种的孩子，他也想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可是自幼的教导和约束好像都是与他的想法反着来的，后来他终于近了这神宫，也终于获得了皇子一般的称号，可他突然发现他的父亲爱着的却是那两个孩子，带着大儿子到神明宫耀武扬威，又为小女儿打造了绝不逊色于神明宫的独自宫殿，而他不过就是路过时的一句赞赏。白少卿承认，自己在母亲的挑拨之下确实动了残害手足的念头，但是他每次都及时收手，为的就是不愿再看见那小公主悲伤的眼泪。可是他最后啊，还是在纵容母亲之下逼得白露露逃进灵山，落得这副半魔半神的下场。如今他们兄妹二人终于决定了却这些怨念，可是他又能去哪呢，他这一生都是为了在水族证明自己而活，为了担下母亲所有罪责而活，为了让白露露心里舒坦而活，可他终于能活成自己的时候，却不知道方向在哪里。
白少卿侧过头，看着白露露的眼睛，两个人的唇只见只剩毫米的距离，暧昧的气息在两个人周围环绕，然后白露露别过了头，不愿接受和承认这份禁忌而又罪恶的情感。
“泠澄死的时候，你有没有为他而哭？”
“没有，”白露露怔了一下，然后看着自己的双手和身上被溅上的鲜血，“他好像早就已经做好了这一天的准备，就那么刚好地出现在我面前，就那么及时地抱住了我，他没有一丝的挣扎，也没有一丝的痛苦，甚至连疼痛带来声音都呜咽在喉咙中，我的手就这样穿过他的胸膛，本以为会是温热的，可他竟然是冰冰凉凉的，一下子就缓解了我被魔灵灼烧的痛苦，他的内丹心甘情愿地跟我而去，可是他的肉身似乎还不愿意了却一切，非要躺在那里，污染了我一尘不染的寝宫，污染了我的眼睛，不过不要紧，他还是发挥了最后一点作用，让我那些久久不愿绽放的百合都开了花儿……”
她呆愣着描述那一瞬间发生的所有事，眼底竟闪过一丝兴奋与喜悦，被白少卿都看了过去，他的嘴里仍旧残留着血腥和苦涩的味道，猛然回忆起过去，那时候母亲设计陷害水族大皇子，他本是有机会帮他翻盘的，可是白露露却先他一步找到了大皇子藏身的地点，不知道那几炷香的时间说了什么，竟然让大皇子做出了屠城的恐怖举措。大皇子被示众斩首的那天，白露露就站在人群中，冷着一张脸盯着她最爱的皇兄，就连被处决的那一瞬间都没有眨一下眼，可是他后来再问她的时候，她依旧这副模样地坐在她面前，却讲她那日有多悲伤和绝望，她是如何想方设法去救她的皇兄，又是如何被结界防开，又生动地描述了大皇子临死前微笑地看着她，然后将自己最后的灵气化为保护她的护盾，传到了她的身上。明明不是那样的，可他差点就要被她骗了，明明她才是压垮大皇子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白少卿还是心甘情愿地背起了她心里强加的锅。
她究竟爱谁，又究竟恨谁？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为了流泪吗？”
白露露歪着脑袋看向他，薄唇微启，轻轻眨了眨眼睛，白少卿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轻轻地笑了笑，“不要再骗自己了，做你想做的去吧。”
“我想做的？”
“玄门之后，是你想要的人，到时候你想要谁生要谁死，都由你心，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白少卿，不要装作那么了解我。”
“好，这次我听你的。”实际上，以白少卿现在的力气，连前面那扇门都爬不出去。
白露露盯着他许久，眼眶也有些泛红，她实在强撑不住站起身来，又十分自尊心强地踢了他一脚，“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自我了断。”
说罢，她不敢低下头看他是否回应，便精致地强撑着一身傲骨走出大殿，白少卿就坐在原地，也终于强撑不住地扑倒在地，一口献血就吐了出来，伸出手在半空中抚摸她离去的背影，而那只手竟开始逐渐透明。白少卿笑了笑用尽力气翻过身躺在大殿中央，他曾经也是一身骄傲，如今却像是个残废一般苟活在这里，如果按照以前的脾气秉性，他定是会用最后一丝力量杀掉自己，可是如今，他却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他必须活着，活到他必须死的那一天。
白露露就保持一身鲜血的疲惫模样，苍白着一张脸，在终于投过阴霾的阳光的照射下，皮肤映照出雪一般的晶莹色彩，她还是很强大的，用这极短的时间消化了一个上千年的人的内丹，再加上她本就水族的灵性，更是能运用自如，她一步一步地走到玄门，那只守门的麒麟兽瞧见她更是瑟瑟发抖，根本没有意思阻挠的意愿，放任她施法打开玄门然后骄傲地走了进去。她看着那个也悬挂在半空中的人，终于嘴角上扬，扯出一丝邪笑。
“你还活着啊……”
“借你吉言，不敢死去……”
“你的声音难听死了。”
“那也比你的心，干净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