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天蒙蒙亮,黑夜正欲隐去,破晓的晨光慢慢唤醒渗水的生灵。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白露露缓缓起身侧头看了看窗边落下的叶。昨儿下了一夜的雨,可西苑的庭院却没有如别的院那般潮湿,就连院内的花叶上都不带半滴露水。白露露慢慢地走下床,隐约能瞧见有一条缥缈的水雾围绕在她身边,她抬眼敲了敲铜镜里映出的自己,竟是苍老的容颜,可只有一瞬,她微微一笑竟然又如昨日年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还是个孩童,也没有不受水族待见,父君曾带她来过一次神明宫,也正是那次让她看到了水族以外不一样的风景。她带着懵懂和好奇的眼神在这里怯生生地过着为客的生活,她记得有一个着侍卫服的小哥哥曾来看过她,瞧她那认生的模样还鼓励她不要害羞,那也是第一次有人教她“公主就要拿出公主的威严”,可也是那句话留下的祸根,让她回到水族之后的日子每况愈下。
她朝窗外望了望,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若不是这场梦,她都快忘了自己也有过那么胆怯却又美好的童年。
“昨晚趁雨夜小少主那边送来一样东西,我见您已经歇下便没打扰您。”
荷芷缓缓走到身旁呈上一个朱红色的锦盒,白露露瞧了瞧,伸出芊芊玉手慢慢开启锦盒,只见一块血玉静静地躺在里面,但与其他血玉不同的是,那块是一块晶莹剔透包着血的玉石。白露露只觉得一阵恶心,她清除地知道那玉石抱着的是什么,可还强忍着生理反应将它取出来挂在了脖子上。在玉石与肌肤相接触的一瞬间,她手腕上的珠串散发出阵阵红光,而她眉间的朱砂也变得越来越红。
白露露在年少的时候曾因为水族内部的变乱,逃进了雪族灵山,却误打误撞闯进了镇压上古邪器的洞穴,虽然那段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但她仍能记住当时被雪狼撕咬时以及被邪器认主时那锥心的疼痛。后来她不知是被谁从洞穴中救了出来,可手上却多了这一串珠链,每日吸食着她的精血,让她很快骨瘦如柴。后来就是泠澄满身是血地找上门来,手里端着一碗慢慢的雪狼鲜血,掐着她的脸就灌了进去,不仅救了她的命还间接激起了她内心更多的怨气。
她讨厌泠澄,可她又离不开这个男人,比起双手沾满鲜血,她更怕的是最终只剩一身枯骨而亡。
“公主,听闻神明宫君上成天地而生,是这五界异族中最尊贵的存在,要不我们投靠他,让他来解救如此困境?”
荷芷一脸真诚地握住她的手,在自家主子生性活泼的那段日子,曾特地嘱咐过她,若是有一天她白露露又变得孤独阴郁,定要找机会与她说出此话,投靠神明宫君上是最明智也最正确的选择。
白露露垂眸看着她,此刻确实有一丝丝地心动,她颤抖着睫毛,朱唇微启,却还是没能再多说出一句。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叫她去拿一件明亮些的衣服,她想要到外面走一走。荷芷以为那一句规劝真的起了作用,便笑着答应赶忙转身回去准备衣衫。
白露露坐在原地,一只手轻轻地把玩手链,看着荷芷忙碌的背影,冷漠地喃喃自语:“傻丫头,跟了我真委屈你了,若是有机会,回到水族定会给你安排一场好婚事。”
有些时候,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这一天晚些时候,妘烁正与幻族长君子东逸在东阁亭内对弈,他们二人是难得的同龄人,自小在一起修炼,一起调皮捣蛋,彼此之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不是幻族后来落寞,他二人也不至于千百年都难得见上一面。
“上一次见面,似乎是在雪族,那年灵山雪崩,你我前去支援。现来想想那时的并肩作战,真叫人怀念。”
“可也是那时之后,你便不再来我神明宫,只孤守在幻冥宫。本君写了那么邀约,你却要狠心拒绝。”妘烁像一个赌气的孩子,直接靠坐在一旁,不肯再下一步棋,“这回,你怎么舍得离开幻冥宫了?”
“听闻今年水族来使是那白露露,我当然是来看热闹的了。”
“呵,你还是一点没变。”
“不顾自我来了神明宫许久,你一直与我赌气不肯来见我,今儿又是有什么猫腻突然跑来与我对弈?”
“你在幻族可见过一身两魂的存在?”
东逸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未曾见过一身两魂的存在,不过倒是见过有那修炼之人因为走火入魔生出邪灵。怎么,你见到什么奇怪的事了,说出来让我参谋参谋。”
妘烁朝阁下瞥了一眼,正瞧见白露露着一身桃红在花园中漫步,看得他心头一紧多瞧了一眼,不过很快便放松下来,即使她一身打扮像极了以前在他眼前的模样,但那天真快乐的神情是她装不出来的。前不久他通过西苑航长明灯已经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数掌握,就连白露露与那雪族泠澄的小伎俩也早就被他知晓,只见妘烁悠哉悠哉地咬了咬嘴唇,邪魅地朝着东逸笑了笑,“想看点有趣的?”
东逸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妘烁站起身来朝阁下走去,那身拖地的红云锦绣的袍子也随着他的步伐慢慢变成了一身侍卫的服装,他右手在面前轻轻一幻,便简单地换了一副模样带着面具朝着白露露走去。东逸这时候才瞧见阁下的白露露,似乎是猜到了什么,饶有兴致地趴在阁亭便朝下看。
“听说公主自上次受了惊吓便一直在西苑修养,今日一见似乎已经无恙。”
白露露转过身,瞧着面前这个侍卫一阵恍惚,但很快便认出了此人就是之前在她法术不稳时出现在身边的那个“陌影”,她笑了笑,努力地让自己假装出之前那幅模样,又突然想到了今早的梦,犹犹豫豫地想要再确认他的身份。
“我之前与你说过,自是英雄那道疤便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今儿,你还不打算让我见见你的真面目?”
“君上命令在上,如此草率脱下面具实为不妥……”妘烁后退了一步,避开了白露露伸过来的手。
白露露有些尴尬,值得笑着缓解,“有什么不妥的,你们神明宫就是无用的规矩太多。”
东逸在阁亭上听不到他们二人在交谈什么,还以为他们再做什么欲语还休的小勾当,便挺直了身板深深地打了个哈欠。突然间瞄到角落里出现一个窥探的身影,他伸出手如同拨开迷雾一般瞧清了他的身份,不由得一笑,“这下可热闹了。”
哪成想那偷窥的身影并不老实,见到白露露凑上前与那侍卫举止亲密,便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向前一步,伸出手朝着白露露的方向打了个响指。与此同时,白露露的脖颈间突然一热,那块玉石好似瞬间融化一半,撒了她一身恶臭的狼血。白露露像是被点燃了狼性一般,在妘烁面前瞬间疯狂起来,右手轻轻一摆,从他身后的水池中幻出一把冰刃朝着妘烁就压了下来,惊得东逸连忙起身抬手施展幻术将那冰刃瞬移到藏着的泠澄面前,吓得后者连忙倒退两步抬头发现了洋洋得意的始作俑者。
可白露露这边却并未消停,妘烁似乎也早有心理准备,一脸淡定地一边抬手挡住她的进攻,又一边施法集回撒在她身上的狼血。就在这时,白露露一把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抬起,竟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幻着淡红色的银刀,朝着他的腹部就捅了过去。
刚好这时朝夕飞身而来,拔出长剑挡住了拿把短匕,又绕着白露露的手腕,将那把刀从她手中挑飞,接着一掌打在了她的肩膀上。拿把短匕就势飞上空中,朝着东逸就飞了过去,吓得他惊呼一声,回过神来指着阁亭下的主仆二人破口大骂,踩着阁檐冲了下来,
“什么叫我来看热闹,分明就是来要我的命的,你这千百年小心眼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妘烁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而是示意他看向白露露。只瞧见白露露看了看眼前出现的几个人,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又瞬间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伸出空荡荡的双手,和一身还没被清理干净的狼血,眼里泛着层层泪光。然后她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妘烁,又急忙起身,查探他身上有没有被伤到分毫。
“我没伤到你吧,没伤到你吧?”
妘烁却突然变得温柔,轻轻地整理她的碎发,又犹豫要不要拂去她眼角的泪痕,“我这么厉害,谁又能伤得到我?”
“可,可是……”
“公主!”
荷芷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刚才白露露叫她去找一支雕着芙蓉花瓣的簪子,却没想到直接将她锁在了屋子里,好在白露露近来法术不稳,这才让她钻了空子跑了出来,刚刚来的路上又瞧见了落荒而逃的小少主,心里便更加的不安。
“荷芷啊……我我我,我有点晕,你有没有随身带着甜的东西?”
荷芷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满心的焦虑散去了一般,点着头从腰间掏出一块方糖递了过去,又回头瞧着身后的幻族长君子和两位大人,“扑通——”跪在了地上,“我们家公主是被人利用了,还请长君子和两位大人开恩……”
东逸一只眉毛已经挑到快要飞了起来,他看了看惊魂未定的白露露,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妘烁,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他确实听见妘烁在白露露讨糖的时候轻轻念叨了一句,
“回来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