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她没有死，那她现在身在何处？”
“你若是找到了她，可有勇气面对？毕竟亲手杀了她全族的人是你。”
我们总是在论对与错，似乎在一场故事里，那个占弱势的人总是会被可怜，可是一旦脱离故事本身再来面对同一件事，或许言不由衷、或许不明所以都是我们无法回避的伤痛。
“我只想远远地望她一眼，知道她过的好就足够了。”
……
她叫一念，莫一念，偏远小族里将士的小女儿。由于她的家族与幽冥边界距离太近，所以只能依附于幻族存活，不受照顾也不受恩惠，若是有运气不好的还有可能会被抓去当劳工。可也是得益于此，这个小族里的高长之辈与幽冥内的小鬼做交易增长了不少被禁的邪术，所以当他们能够自由行走在幻族掌管的城池之时，野心也逐渐开始萌生。小族做了很多种计划，也失败了无数次，但因为幻族的傲慢自驱，根本没将这些无关痛痒的小把戏放在眼里。莫家是小族孤注一掷的最后一环，而这个从小就生活在兄长阴影下不受待见的小丫头，就成了这一环中第一个送出去随时准备牺牲的人。
可谁都没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小丫头，却在奴营之中成功勾搭上了幻族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少主。那一日她在雷鞭之下惊恐地逃窜，一不小心撞在了东逸的身上，转过头四目相对，那双藏满了恐惧和求生欲的通红的双眼，竟然让自负一时的小少主愣住。他像是被施了蛊一般伸出手擦去她脸上的泥土，那张稚嫩又写满无辜的脸让他久久不能忘记。虽然当时被皇姐叫走，可他还是趁夜探进奴营，在恶臭和腐烂的牢笼里将她救了出来。
她是想要杀了他的，他们承幽冥的力量修炼的术法堪比幻族的幻境，只要拥有对方的一滴血，就可以维持成对方的模样整整七天；若是喝了对方的心头血，就可以永远随时变幻出对方的模样，此方法没有什么危害，同时屡试不爽，她甚至开始庆幸自己前几天杀了这个天生楚楚可怜模样的小丫头。没有什么比此时被这个不太聪明的少主趁夜抹黑救人更好的机会了，可是在她准备从腰间掏出匕首杀了他的时候，东逸却转过身施法烧了她身后的丛林以阻挡背后的追兵，又轻轻拉起了她的手，指尖传来他的温柔。莫一念犹豫了，她甚至生出了恻隐之心，总觉得这个小少主并未做过有害于族人的冷漠举动，也不应该成为牺牲品。
但莫一念很快就有狠了心，因为身后的追兵一直步步紧逼，按道理来说一个小奴役是用不着他们大动干戈，她心底也很快知晓如今身后的怕是自己几位哥哥带着的人。她活了百余年，听母亲言当初她出生的时候父亲是极其兴奋的，终于得了一个女儿，连续三天不眠不休地为她策划好了成长的每一步。可是逐渐的，随着她的长大，她的每一个优胜于寻常女儿家的作为却被父亲视为不足，她与兄长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得到的嫌弃也越来越多，如今她像是一个靶子，帮助身后那些兄长们获得功勋章。她不愿意再这样下去，于是狠下心从腰间拔出匕首，却没想到身前那个男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一直手攥住了她的手腕，这时候她才发现，再往前竟是万丈深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若是杀了我，便是挑起了幻族与你族之间的巨大恩怨，就算你们修了再多的邪术，在人数上我们也占有巨大优势。”
“你既然已经明了，为什么还要折回来找我？”
“我和你一样，都是家族里最弱、最不受待见的那个人，所以我想……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说罢他看了看身后的悬崖，“你若是信我大可跟我一起跳下去，你若是不信，想取我的命也随你来。”
说罢他松开双手，一脸轻松又好似笃定地看着她，莫一念抬头看了看他，说实话那个时候她讨厌死东逸那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可她却还是低下头轻轻自嘲笑了笑，右手在半空中绕了绕，褪去了她幻型的模样，又伸出手上前环抱住他的腰，“我若是死了，做鬼也要缠着着你。”
“你放心，既然你选择了我，那我一定不负所望。”
说罢，东逸抱着她转身一跃，当着身后小族的面直接跳下了悬崖。莫一念当时的心里已经万念俱灰了，毕竟从小的教育都是以幻族为恶，但是她确实也想为自己搏一次，万一前方就是一片光明呢？她不知道是，除了幻型这件事可以在幻族人面前以假乱真，其他关于幻族施加的任何环境他们都无法辨别和控制，所以面前的悬崖是假的，之后他们生活的地方也是假的。
东逸在这场幻境中软硬夹杂地对莫一念发起“进攻”，让她一边招架不住，一边步步走入他设计好的陷阱。可是在这场围困中，两个人却都付出了真心。东逸向她坦白了这场幻境，莫一念也心甘情愿为他所困。他想娶她是真的，他想给她一个最好的名分也是真的，他将未来计划的清清楚楚，甚至回到幻族请求皇姐的恩准，可是他没想到，就在短暂地离开了几个时辰中，他心爱的女人已经被偷偷替换。
他站在小院中笑着向她说的那声“再见”，竟然是一场永别。
……
莫一念是东逸心里永远的伤，在玄门之后知晓她还活着的时候，心里不知是喜还是悲。他在回到神明宫之后找到洛尘，听她告知当年的真相，又自我纠结和犹豫了许久，又跑回来求妘烁借用月彤镜找她。
莫一念其实一直都是有人疼得，她被她的兄长保护的很好，否则那日她也不会有机会跟东逸一同跳下去。她由于当时被兄长带走，拼尽全力地想要跑出来，用自己的生命与幽冥做交易，剔除了自己小族的仙骨，经历的漫长的痛苦才重生。可是没想到再醒来不仅容颜老去，人世间也面目全非。她将自己的家建立在虚空墙之后，那里如果按照游戏设计来说，是玩家休闲娱乐的地方。先前洛尘也去过那里，没有神仙法术，也没有对战和伤害，只有一片安宁与祥和：固定的NPC和来来往往的玩家。莫一念的家和当初与东逸住的小院子大抵相似，只不过她在院子里栽了一棵海棠树，那是她曾经听东逸将的先主传说，当时只觉悲伤和遗憾，如今却终体会到了故事主角的辛酸与苦楚。
虚空墙之后的空间是不受神法守护的，自然她衰老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为了能生存下来，她在自家的院子前支了个茶水小摊，供过往的人们休息。洛尘站在月彤镜外，惊觉当时就路过那里，没注意到她与其他NPC有何不同，现在想想，在她感叹那茶水稍浓之后，守摊的老奶奶又重新为她沏了壶淡茶，她就应该明白其中的不同。
东逸站在不远处的参天大树之后，观望着那边那个一脸慈祥的老人，不经意间落下一滴泪水。他赶紧抹掉眼泪，生怕被月彤镜那边的人看了嘲笑去。然后转过身化成粗衣布履的中年男子，迈着犹豫的步伐朝她走去。莫一念抬头看见他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缓缓转过身为他泡了一壶茶，那茶香浓郁不似其他，倒像是每每让他魂牵梦绕的过去，香醇却扰心。东逸只抿了一口，生怕记忆中的味蕾让他下一秒控制不住地哭出来，便直接将茶杯放下，又朝里推了推。
“喝不惯？”莫一念盯着他，将他全部的小动作都看得仔细。
“喝不惯，只有茶香却无茶味。”
莫一念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为他换了一杯普通的茶，却在一旁碎碎念，“以前可有人爱喝这味道，用了几百年教我如何才能泡出一杯好茶，可我懒得学也不愿意学，总觉得他一直会在身边又为何要亲自动手。”
“那他人呢？”
“走啦。”莫一念笑了笑，像她年轻时那般好看，“有些茶再香也终会落成残渣。还好我们都是在对方最浓醇的时候离开，体面又光彩。”
“那你怨他吗？”
莫一念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这辈子都没有骗过我，何来怨？”
她在转过身，那男子已经不再原座，只在桌子上留下几枚铜板，她踮起脚张望却不见踪影。微风拂过，周遭突然热闹起来，一个小孩子跑过来拽了拽她的衣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过身，那院子里枯了几百年的海棠树竟然开了花。莫一念眼角划过一滴眼泪，
“你只骗过我一件事，那就是神域之中不会有海棠花开。”
我们爱的体面又光彩，可我多希望能有一点遗憾能让我时时想起你。
洛尘侧过头看了看妘烁，“你是知道的吧，她还活着的事实。”
“有时候，知道比不知道还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