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轻响，那张布满鞭痕的脸转过来时，他几乎认不出这是月前还与自己争辩考功司案卷的尚书大人。周达左眼蒙着层浑浊的白翳，右手指甲全被拔去，露出紫黑色的指根。
“梁侍中……不，现在该叫梁尚书了。”沙哑的嗓音带着铁锈味，周达咧开缺了两颗牙的嘴，“来验收成果？”
他的目光浑浊却又透着浓烈的仇恨与不屑，那眼神仿若两把利刃，直直地刺向梁舟钰。
梁舟钰攥紧袖中密信，那是今晨出现在他卧房的威胁——画着他老母在菜市买豆腐的工笔，旁边题着沈楚江最爱的淫词艳曲。
“这是……”梁舟钰正要开口，狱卒识趣退下。
“嘘——”周达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梁舟钰绯色官袍下摆，他残缺的手指抓住铁栏，眼中迸出骇人精光：“你以为他真会让你干干净净当尚书？”
冷哼一声，他转过头去，不愿理会这“罪魁祸首”。
在他心中，已然认定是梁舟钰与侯铭轩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精心设计陷害自己，让他遭受这飞来横祸，落得如此凄惨境地，妻儿惨死，家破人亡，这等深仇大恨，岂是一声呼唤就能轻易化解的，他只觉此刻面对梁舟钰，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自己的今日，就是这梁舟钰的将来！
梁舟钰见状，眼眶泛红，隔着牢门，缓缓蹲下身子。
他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与周达平齐，眼神真挚诚恳：
“周大人，我知晓此刻您心中定是对我恨极，可您听我一言，这一切皆是那六皇子沈楚江的阴谋！我梁舟钰是读书人，敢以名节发誓，自始至终都不知晓这场阴谋的一切内情，若有欺瞒，天诛地灭！”
那誓言掷地有声，在寂静的狱中回荡，仿若一道惊雷，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周达听着这毒誓，身形微微一震，却依旧没有回应，只是紧咬双唇。
梁舟钰深吸一口气，仿若要汲取足够的力量，继续娓娓道来：
“我平日里虽与大人在朝堂之上政见偶有不合，立场也不尽相同，有时为了一些政令的推行、官员的选拔，咱们会争得面红耳赤。可我梁舟钰对天发誓，从未动过半点谋害大人的心思。我本只想在这朝堂之上，凭自己的本事，为百姓谋些福祉，为朝廷尽份心力，做一个问心无愧的臣子。”
“谁曾想，那六皇子竟暗中布局，手段之阴狠，令人发指。他先是罗织莫须有的罪名，那些罪名荒诞至极，却被他说得有板有眼，生生将大人您扳倒。又利用职权，强行让我升迁，顶了大人的位置，我当时就觉得莫名其妙，却又无力反抗。我起初全然不知，直到楚国公下朝后寻我，细细一说，我方才惊觉，已然被卷入这可怕的漩涡中心。”
说着，梁舟钰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满是无奈与悔恨。
他倒不怕自己粉身碎骨，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生死早已看淡。
他怕的是因为自己而牵连到他人，就比如眼前这位家破人亡的二品高官。
周达曾经的意气风发、清正廉洁，他都看在眼里，敬重在心中，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他怎能不心痛。
此外，他更担心自家老爷侯铭轩的安危与名声，侯铭轩远在边疆，为了家国浴血奋战，若因这朝堂阴谋被抹黑，被误解，那才是真正的冤屈。
他深知，此刻唯有坦诚相对，求得周达的谅解，才有可能慢慢揭开这阴谋的面纱，还众人一个清白。
周达的肩膀微微颤抖，颤抖中藏着他内心的挣扎与矛盾。
他心中虽有疑虑，但听着梁舟钰这番诚恳的言辞，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着他那颗满是防备的心。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往昔共事之时，那些或忙碌、或争执的场景在脑海中闪现。
他忆起，在地方遭遇洪灾，百姓流离失所之际，梁舟钰不顾路途艰险，亲自赶赴灾区，深入泥泞之中，安抚受灾民众，调配救灾物资，忙得连轴转，几日几夜未曾合眼，只为让百姓能尽快重建家园，恢复生计。
还有一回，为了给偏远地区争取更多的教育资源，梁舟钰在朝堂上据理力争，面对诸多反对之声，他毫不退缩，引经据典，阐述教育对国家根基的重要性，那份执着与热忱，让不少人为之动容。
这般桩桩件件，历历在目，梁舟钰确实也曾多次为民请命，在一些地方事务的处理上，尽心尽力，所作所为全然不似那等奸邪小人。
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盯着梁舟钰，仿若要穿透他的眼眸，探入灵魂深处。那目光犀试图从他眼中找寻谎言的痕迹，不放过任何一点不自然的波动。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片赤诚，毫无杂质，坦荡明亮。
梁舟钰感受到周达的目光，又接着说道：
“大人，如今您遭受这般磨难，我痛心疾首，仿若利刃穿心。每念及您的惨状，我便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我知道，此刻言语纵有千般，也难以弥补您的伤痛于万一，但我向您保证，定不会让那六皇子逍遥法外。大人一生清廉，两袖清风，为朝廷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不该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您的功绩，朝堂上下有目共睹，百姓心中更是感恩戴德，我必为您讨回公道。”
周达的眼神渐渐有了一丝松动。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哼，但愿你所言属实。若真如你所说，你当如何？”
话语虽仍带着几分冷硬与质疑，但其中已隐隐透着一丝期待。
梁舟钰见周达愿意搭话，心中一喜，连忙说道：“大人，我已在暗中查访，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我四处走访与案件相关之人，从那些被六皇子收买的小厮的亲友处探寻隐情，于茶楼酒肆间收集江湖谋士的传言，深挖朝堂之上弹劾您的官员背后的利益关联，只为收集那六皇子阴谋的铁证。”
“若大功告成，待时机成熟，定要在朝堂之上揭露他的丑恶嘴脸，让他的罪行昭然若揭，还大人一个公道。往后，我若能继续在吏部尚书一职上，必以大人为楷模，心怀敬畏，廉洁奉公，为国为民，不敢有丝毫懈怠。力求问心无愧。大人，您且信我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