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冷静。”
沈昭临审视着宋长乐。
“就不怕下次轮到你?”
宋长乐唇角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妾身在乡野长大时,见过牛羊抵角争食,也见过鸡鸭扑翅夺窝。人争起来,反倒更难看些。”
月光透过枝桠,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她忽而抬头直视沈昭临。
“怕自然是怕的,但只要侯爷心里…还记挂着妾身一分,便是值得的。”
夜风拂过,唯有炉中药汤咕嘟作响。
沈昭临忽然道。
“你院中人手确实少了些。明日有一批新丫鬟进府,你可先去挑选。”
宋长乐闻言,眼中顿时漾起惊喜,却仍克制道。
“这…不合规矩吧?按理该夫人先挑才是。”
沈昭临起身。
“兰芳院的人够多了,夫人病中不宜劳神。”
宋长乐连忙行礼。
“多谢侯爷体恤。妾身会挑些老实的,绝不给夫人添乱。”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
“侯爷可要去看看林姐姐?她受了惊吓,怕是夜不能寐……”
沈昭临不置可否地往外走,却在门口突然回首。
“你懂药理?”
目光落向树下袅袅余烟的药炉。
“妾身也是遭此一事才想学些皮毛。”
宋长乐抿唇道。
“不求精通,但求自保。”
待脚步声远去,宋长乐才直起身子,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姨娘,您怎么还提醒侯爷去丹桂院?”香兰不解地问。
宋长乐伸了伸懒腰,轻声道。
“你以为林婉淑会放人?她脸上的伤,就是最好的留人借口。”
果然,次日清晨便传来消息——侯爷昨夜宿在丹桂院。
“姨娘果然料事如神,侯爷去看了就再没出来。”
香兰一边为宋长乐梳头,一边低声道。
“今早侯爷直接从丹桂院去上朝了,兰芳院又在禁足中,夫人只怕发了好大的火。”
宋长乐对着铜镜抿了抿唇脂。
“发火好,气大伤身。”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叩门声。
香兰小跑着去开门,青柳带着几个婆子站在院中,脸色难看地捧着一个木匣。
“宋姨娘,夫人让我送来这张卖身契。”
宋长乐连忙迎出去,诚惶诚恐地接过。
“夫人病中还要操心这些,实在是妾身的罪过。请青柳姑娘代我向夫人请安。”
青柳冷哼一声,目光在院中扫视。
“侯爷特许姨娘挑新丫鬟,人已经带到二门外了。”
宋长乐面露感激。
“多谢夫人体恤。”
她给香兰使了一个眼色。
“青柳姐姐清早跑这一趟辛苦,吃些茶点。”
青柳接过碎银子,神色稍霁。
“姨娘有心了。”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
“夫人说了,新来的丫鬟不懂规矩,姨娘挑好了人,还得让她们去兰芳院学几日规矩。”
宋长乐笑容不变。
“这是自然。”
香兰轻轻合上门,确认脚步声远去,才低声道。
“夫人这般安排,怕是存了别的心思……”
她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谨慎的试探。
宋长乐打开木匣。
“急什么?”
她指尖抚过那张薄薄的卖身契,唇角微扬。
“这不是把你的卖身契要回来了么?夫人掌家,本就不会完全信任一个眼线。”
她合上木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走,去挑人。”
二门外,二十余名新进府的丫鬟整齐站成两排,低眉顺眼地等待着被挑选。
宋长乐缓步走过,目光在她们脸上逡巡。
“姨娘,您看这个如何?”
香兰指着一个圆脸丫鬟小声道。
“看着老实本分。”
宋长乐轻轻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她看似随意地观察着每个丫鬟的站姿、手指的粗糙程度、鞋底的泥土。
这些细节能告诉她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走到第二排时,她忽然驻足。
一个身形瘦削的丫鬟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丫鬟看似低眉顺眼,却在宋长乐经过时微微抬了抬眼,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
“你叫什么名字?”宋长乐柔声问道。
丫鬟福了福身,动作标准到苛刻。
“回姨娘的话,奴婢叫采苓。”
宋长乐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队伍末尾时,她故意让袖中的碎银子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多数丫鬟都规矩地站着不敢动,只有两个丫鬟眼中闪过渴望,却克制忍住。
而那个叫采苓的丫鬟则迅速弯腰捡起银子,恭敬地双手奉还。
“姨娘的东西掉了。”采苓低头道。
宋长乐接过银子,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触,感受到了一层薄茧。
这不是普通丫鬟会有的手。
她微微一笑。
“倒是个细心的。”
香兰凑近低语。
“姨娘,这丫头看着伶俐,但会不会太机灵了些?”
宋长乐轻声道。
“无妨,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
她转身对负责的婆子道。
“就这个采苓,还有……”
她的目光扫过队伍,又点了两个看起来最为老实木讷的丫鬟。
“这两个吧。”
婆子有些诧异。
“姨娘不多挑几个?管家交代了,您可以选四个。”
宋长乐温婉一笑。
“夫人病着,各院都缺人手,我怎好独占?这三个就够了。”
她注意到采苓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恭顺的模样。
这个反应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这丫鬟不简单。
回院的路上,香兰不解地问。
“姨娘为何不多挑几个?侯爷明明允了的。”
宋长乐看着前方三个新丫鬟的背影,轻声道。
“贪多嚼不烂。况且……”
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有时候少即是多。”
采苓走在最前面,背挺得笔直,步伐稳健得不似普通丫鬟。
到了落花坞,宋长乐让香兰带两个新丫鬟去安置,独留下了采苓。
“你以前在哪家做事?”
宋长乐坐在窗边软榻上,状似随意地问道。
采苓恭敬地站着,声音压低。
“回姨娘,奴婢原在城南大街的仁善药房做事。”
宋长乐搭在案几的手指骤然收紧。
她缓缓抬眸,目光落在采苓脸上,似要透过那双低垂的眼睛看穿什么。
“仁善药房,那地方三年前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她轻声重复,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阿爹离世后,仁善药房已经换过不知道多少个坐诊大夫了。
采苓微微抬眼,目光锐利而清明。
“人走了,但只要您记得,魂就未散。”
宋长乐彻底确认了采苓的身份,这是贵人送来的帮手。
她入府这些天一直小心翼翼,无人帮衬,好不容易混上了个姨娘的位置。
贵人想来也没料到一个随手布置的棋子会如此争气吧?
“姨娘在侯府可有收获?”
宋长乐沉默片刻,微微摇头。
“哪有那么容易,还需些时日。”
采苓眸光微闪,似在权衡她话中真假,最终低头应道。
“是。”
待房门关上,宋长乐才卸下全部伪装,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贵人终究还是派人来了……
是关心,还是催促?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无论如何,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