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诗琴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有一日对她动粗。
她很快回了神，熟练的制止住沈金华试图还手的动作，也不说话，眼神里对我也无怨恨。
在我观视时间的时候，因为能力还不甚熟练，偶尔会因此无意中看见某个人的过去。
李诗琴今年将要二十一岁，在此之前，她从未挨打，但此时她面上这幅悲哀的神色倒是时常有看见。
“李诗琴，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我漠然问她。
“这件事情，或许你早就已经有所察觉，我不知道你在顾忌着什么事，但李诗琴，我的确不是人了。”
我自顾自的看着李诗琴说话。但遗憾的是，李诗琴此时的眼中虽说有了些神采，暂时不说这情绪是否负面，总归是有了些动静，即便如此，她却仍然不动弹。
现在的时间是晚八点十六分。
虽说此时距离入夜还有些时辰，但眼下未完成的事情还有许多。
先是欧阳矩教授无故惨死，单单只是这一件事情就足够惹人心烦了，紧接着是那些摆放着行政楼内数百名行政管理人员的遗体的羊骨支架。这诸多事件尚未能调查清楚，行政楼却先行坍塌。
事实上，在与江见晴两人进入校行政楼一楼探查情况的时候，我原本还感到高兴呢。本以为在这条时间线上没了谢云缃的设计，我的事情总该轻松不少。
笑死，如今想来，我那时候恐怕的确是有点神志不清的。
现在的时间是二零零七年五月二十日，虽说我已经死去许多次，但对于济德大学诡变一事的真相，我却是连半点头绪也没有。江见晴或许知道什么，但我没把握自己能从她那里骗出什么情报。
姜书娴事到如今仍然下落不明，换句话来说，即便知道对方此时的情绪崩溃，我也不可能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李诗琴身上。
“李诗琴，你似乎很喜欢我，”我尽可能以平常的语气陈述这句话，使自己的态度不至于表现的不耐烦，“是因为我救了你许多次?李诗琴，你应该知晓自己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吧？”
李诗琴对我怀抱着某种爱，或者说，她对我怀抱着某种极其严重的雏鸟情结。
起初意识在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已经不是人，或许是因为人性的缺失，总之，我很快轻而易举的理解了这件事。
可我从未想过要回应她，之所以现在提起这件事，也是因为考虑到了时间问题。
我大概知晓李诗琴为何会忽然崩溃。虽说表面不在意，但像她这样出身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对那些隶属于国家的公职人员怀抱有某种天然的信任。
不，或者我应该说，凡是诞生于这个国家的公民，在寻常情况下，大抵都是如此。
而在李诗琴见到林承生的时候，虽说林承生那时已经死去，连尸体都已经产生了某种程度的诡变，可是归根结底，他的神志是清醒的。
他甚至还记得自己的目的，并不像寻常鬼物那样对我等人痛下杀手。
此事对李诗琴的影响可想而知。
我不想因此而指摘李诗琴任何事。在遭遇济德大学的诡变事件以前，李诗琴只是个寻常的学生。而在此事件中，她甚至无力自保，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保护，李诗琴大概率是活不过第一日的。
毕竟，事到如今，连沈金华身上的诡变已然进展到了哪一步，我可都无从确认呢。
李诗琴因此而产生恐惧，甚至会因为我的保护，从而对我产生诸多不必要的情感，这一切情有可原。
甚至在我们一行人当中，李诗琴或许才是最想要逃走的那一个。
或许是因为顾忌着我的情绪，李诗琴鲜少对我提起这件事，但她的眼神总也不安定。
她当然知道林承生的情况古怪，但求生的本能致使她已经无法理智的看待这一切。沈金华虽说护着他，但我想，在沈金华的身体发生诡变以后，他的行为举止大概是与生前有所差异的。
李诗琴因此与他貌合神离。
因为自己无力招架这些事，李诗琴不得不寻求沈金华的保护，但越是与眼前人接触，沈金华诡变以后的诸多行为也越显得怪异。
我虽然看不出这些事，但李诗琴偶尔看向沈金华时，她眼里的恐惧却是显而易见的。
在此情况下，李诗琴当然会把自己得救的希望着眼于林承生。
但因着我手里这纸通报，无论是林承生本人，亦或是那些隶属于国家相关机构的玄门人士，此时都已经不可信了。
毕竟，虽说恐惧，但李诗琴还不至于愚蠢到完全丧失理智这一地步。
无论他曾经隶属于何处，但一个以人道救援主义为行动宗旨的机构显然不会教唆幸存者杀人。
更不必说这通知所使用的措辞。无论如何，它毕竟是由国家相关机构确认下发的文件，毕竟在这纸页上印盖着省长的公章，几乎不可能作假。
既然如此，且不说这文件的用词需要如何正规，必要的事情总该是交代清楚的。
但这文书上只说是我局。
不必说我手里这张明显是面向济德校内寻常公民的文书，即便是其他书面通知，我也从未见到过这般说法。
发行单位不点明，甚至连任何一个具有具体指向性的名字也没有，像这一类的通知，明显不具备任何公信力。
但这纸面上却印盖着公章。
事到如今，甚至不必再提起这文书内容中教唆幸存者杀人，或者又在这事后要求幸存者剜出尸体右眼这种明显异常的残忍举措了。
摆在明面上的，只有两件事。
其一，无论如何，外界的救援组织都已经不可信。
我不知道是主导这场行动的话事人受到了胁迫，或者是济德校内的诡变已经蔓延到校外……按照林承生原先那般说辞，前者的可能性或许还大些，但我不排除林承生的认知此时已经发生错乱的可能性。
其二，虽然这件事情我在这之前就隐隐有所预料，但恐怕谢云缃对济德学院的控制力远比我此前设想的还要恐怖。
行政楼的问题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这其中的许多事，看似是纪忱所为，实际上却是受了谢云缃的差使。
或许我事后有必要再重新考虑谢云缃与纪忱两人的关系，但现在，显然还有比这更要紧的事。
按理来说，凭谢云缃的手段，想要完全抹除自己与行政楼异象之间的干系并不算难事。
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轻易就能察觉到这其中的古怪，或者说，如果谢云缃有意遮掩，我本应该查探不到任何线索才对。可如今，这件有违常理的事情就是这样堂而皇之的发生了。
即使他在济德学院内的行动受限，想要刻意误导我的想法却是不难。
如果我猜想的不错，这恐怕是因为谢云缃原本就不打算隐瞒我这件事。
我想不明白他此举是为何。虽然我知晓谢云缃轻易不会害我性命，但在这种事情上，我却难以信任他。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毫无根据，我甚至要怀疑谢云缃此举原本就是想要引起我警惕。
但毕竟是毫无依据的事，这些事情暂且就不提罢，眼下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我倒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还自寻麻烦。
现在的时间是晚八点二十三分。
李诗琴此前挨了打，此时的情绪终于稳定不少，只是眼睛里仍瞧不出半点求生意志。
我虽说讨厌她，却也不可能看着李诗琴就这样白白死去。
因为估算着时间的缘故，在打她的时候，我并未收着力。李诗琴原本半扎着的头发因此而散开。她不允许沈金华碰她，但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需要整理，或许我本来不应该说这种话的，但恕我直言，李诗琴此时的模样看着着实不怎么体面。
或许是出于愧疚，毕竟我在打人以后，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曾想李诗琴却没有因此而生我的气，反倒仍然以一种尤为依赖的眼神，安静的注视着我。
我不好再说重话，所幸此前下手颇重，李诗琴此时的状态也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已经勉强能与人交流了。
“抱歉，”她低声说，“是我给你惹了麻烦。明明是在情况如此危急的时候，还需要你分心来照顾我。对不起，怀玉，我以后会尽量不给你填麻烦的。”
如果在此之前，我对李诗琴还只是略感到有些愧疚，这时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李诗琴，我能理解你的情况，只是这通知……按理来说，这通知的内容虽说古怪，但借此能明确判断出的情报却不见得有多少。如果只是如此，你原本不至于完全丧失求生意志才对。”
“李诗琴，除去这通知上显而易见的情报，你莫不是还能看出些别的什么信息吗？”
李诗琴欲言又止的望着我，这是肯定的意思，只是她显然还顾忌着某件事。
我正想要再追问，但此时，耳侧却陡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