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是如此,但您知晓,人的执念与记忆是两码事。
何况魏招娣被选定为隐秘神的继位者,她为人时的情感正因此而无可回避的流失。
魏招娣现在不记得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何种模样了。在注意到这事实本身以后,魏昭建议她一鼓作气的忘记从前所有事。
魏招娣没有拒绝。
正好在眼下这时候,谢怀玉礼赠了自己一本书。
同样是《骆驼祥子》。
既然如此,魏招娣想,她此次的命运,是否也会与从前有所不同呢?
于是魏招娣的视线也随之偏转着看向那本诊疗手记。
如今,这笔记已经破译完成了,而谢怀玉此前有留给自己她的联系方式。
这是个很明智的决定。
话说回来,杨志远诊疗笔记中需要破译的页数虽不太多,但与魏招娣所付出的极大努力相对应的是,这文字里潜藏的情报也重要到一个举足轻重的地步。
杨志远本人在其生前是被邪神信徒迫害致死的,这事实显而易见,因此魏招娣也不打算为此多费口舌。
但眼下的问题正在于,杨志远的尸体之所以能在死后安然无恙的存储在校医务室里五十年,除了济德大学本身的玄学位置较为特殊以外,还因着命运神的谋划。
杨志远本人因为缺乏玄学理论常识,因此难以通过自己已知的线索判断出许多事,但魏招娣却不同。
至少,身处在魏招娣这个玄学视野,她是很轻易就能判断出杨志远的尸身是被某位命运神作为新神祭品进行处理的。
与传统文学类著作的猜想不同,如果不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在理论上,神明的寿命只有三百年。如果旧神死去,新生的神明要想继位,那么作为必要消耗品的魂灵就不可或缺。
魂灵,或者说,人的魂灵,据说也有某些隐世的族群将这祭品称之为岩羊,但无论其称谓如何,到底和活人献祭区别不开。
而杨志远,如今显然就是这样的存在。虽说他是被邪神的势力迫害而惨死的,但他死时的灵魂却不见有什么损耗,因此仍然具有被人制成祭品的潜质。
他的灵魂足够美丽,因此,他本人甚至不必虔诚。
虽说魏招娣从未在此人生前见过他,但借由这本诊疗笔记,魏招娣肯定他的灵魂的确贵重。
即使此人在性格上仍略有瑕疵,他好逸恶劳,且贪图女色,但毕竟是瑕不遮瑜。
而且杨志远本人从未做出任何有违道义的事情,这因此也无损他的宝贵。
事情探知到眼下这地步,魏招娣已然可以确信,既然连作为祭品本人的杨志远都已经现身,命运的神位也必然将要发生更迭。
或许时间就是这几日。
而这正是问题所在。
魏招娣不晓得那位命运神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谋划此事的。单看目前她已经掌握到的这些情报,那位大概率是在杨志远被迫害而惨死以前就事先知晓了这件事。
可问题在于,现任的命运神是那位在传闻中一事无成的纪忱。
虽说此前从未拜见过,但纪忱的事情,魏昭夫人曾与她讲过不少。
据说此人贪生怕死,为人处世时竟不像是人,反倒是个人模狗样的畜生。
据说纪忱早有三百岁,却不知是何缘故,事到如今也不见他去死。但假使命运的神位将要发生更迭,纪忱肯定是活不成的。
按理来说,他本应该不择手段的去阻止这件事,哪有为此筹备的道理?
魏招娣曾猜测过,或许是命运家的神使终于要忍受不了纪忱,因此官逼民反,斩木揭竿。说不准这位杨志远就是命运的神使为了日后投诚而贡献的祭品。
好吧,这其实是她说笑的。
正如魏招娣此前所说的那样,在这事件中,显然存在有神明的手笔。
魏招娣本人倒是很愿意往纪忱终于发疯了这方面去猜想,可这显然是不可能。
莫不是,眼下竟还同时存在着另一位命运的神祇吗?
……不,无论如何,这种事到底是太过荒谬了。
魏招娣活了百来岁,自问也是资历不浅,可这种事魏招娣却闻所未闻。
可话说起来,据说纪忱以前的那位命运神,似乎的确有些传闻在身的。
魏招娣原本不在意那些传闻,只以为是寻常人以谬传谬,魏昭夫人似乎也从未与她确切的谈论起此事。即使是魏招娣主动问起,魏昭夫人也只意味深长的瞧着自己微笑。
她原本以为那是魏昭夫人在笑她异想天开,可如今想来,难不成竟真有这种事?
可那位神明据说是七百岁,不,事到如今,那位只怕是有千余岁了……可按理来说,寻常神明不是只有三百年的寿数吗?
魏招娣只感到自己的大脑晕晕乎乎,她逐渐意识到自己恐怕正一无所知的企图掀开历史上巨大幕布的一角。
对于玄门中人来说,知识在某种程度上近乎可以完全等同于危险。即使魏招娣已经身为隐秘神的继承者,竟也不能避免在这规则之外。
就魏招娣本人来说,她原本不具有求知此事的欲望。或许侍奉着全知神的那群疯子会对这真相趋之若鹜,可魏招娣这时所能感受到的,仅仅只是莫大的恐惧感。
理智告诉她,这行为是时候停止了,如果她继续这样莽撞的去寻求一个答案,只怕是连自己的性命都要折损在里面。
魏招娣原本不畏死,但在得到谢怀玉的赠礼以后,她感到自己对这人世间的留恋似乎又深重了些。
而且她讨厌毫无意义的牺牲。
可是,谢怀玉在济德大学里就读。
魏招娣此时已然意识到,济德大学本次诡变的事件,从某层面来说,或许也是在那位命运神的默许,甚至于隐隐授意的情况下进行的。
谢怀玉拥有如此美丽的一个魂灵,她如今身处在济德大学的范围之内,难保不会被那位藏在幕后的命运神觊觎。
魏招娣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诚然,魏招娣如今不具有与一位正神对峙的能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何种身份做出这决定的。
但她同时也深知自己绝不可能就这样放任谢怀玉出现在那位神祇的视野里。
眼下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力所能及的。
……或许她应该就此事去询问魏昭夫人。
济德大学名义上是独属于隐秘神的领地,而那位命运神,他既然在济德大学里如此肆意妄为,作为现任隐秘神的魏昭夫人便不可能对他的行为一无所知。
魏昭夫人离开也有些时辰了,她或许很快就会回来,魏招娣会借此机会询问清楚。
但在这之前,她有必要把自己已然破译得到的情报告知谢怀玉。
虽说魏招娣不认为如此重要的事情可以通过信息设备告知谢怀玉,但眼下济德学院的状况诡谲异常。不幸被卷入这样的事件之中,谢怀玉时常会陷入危险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而现任那位命运神,据说是声名狼藉,甚至连狼狗都不肯和他同处一室的那位。他不知为何忽然又跑到魏昭夫人的领地里来,甚至前不久还跑去招惹了怀玉,必然是没安着什么好心的。
所幸在此前道别的时候,魏招娣有在怀玉身上私自留下咒术。这咒术对于谢怀玉本身并没有什么负面作用,只是能在对方遭遇危险的时候感知到情况。
天晓得此前她感知到自己在怀玉身上留下的咒术被人触动,抬目看过去时,正瞧见纪忱的时候有多惊吓。
魏招娣那时走不开身,只好就近差使了鬼物指使他过去援救怀玉,后来又亲自赶到济德校内医务室里去找她,亲眼确认了对方无事,如此便作罢了。
但是无论如何,身处在如此危险的处境里,谢怀玉会感到草木皆兵也是在所难免的。虽说魏招娣这时就能亲自去寻她,但在见面之前,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向怀玉委婉的告知这件事。
谢怀玉如今还不晓得她身份,按理来说,即使是大四的学生也不会在晚一点钟以后仍然游荡在济德校内,贸然找过去,只怕自己要惊吓到怀玉,提前告知了就正好。
何况事急从权。
在魏昭夫人离开以前,她不晓得是去办什么事情了,走之前优哉游哉。即使瞧起来很早就有动身的想法,最后却耐着性子等了好些时日才启程。
正因为如此,魏昭夫人在离开以前,顺势给了自己人类的通讯设备。
她记得谢怀玉的联系方式,虽说此前没有亲自使用过人类的通讯设备,但想要理解这东西究竟如何使用却也不难。
不等多时,魏招娣很快理解了这物品具体是如何使用的,正待号码拨出的时候,她却无端又感到谢怀玉身上的咒术被人引动。
魏招娣大惊失色,可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电话很快就传来谢怀玉疲倦的话语声。
“谢……怀玉?”
魏招娣惊疑不定的下意识询问她道。
对方似乎是略显痛苦的沉默了许久,最后才疲惫的答道:“是的,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