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我们把时间退回数十分钟以前。
很显然,我对莫名出现在学生女寝一楼的那条通道毫无头绪。
我的能力只是让我不必在等到四十分钟以后率先就知晓这件事,但对于查探事件的真相却无法起到任何作用。
但左右是聊胜于无。
除此以外,我不打算留在这里等李诗琴一行人回来。
姜书娴下落不明已有好些时日,而谢云缃方才对此事的态度又足够暧昧。
我为此而不安。
我隐隐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
无论是此前听见那声蹊跷的猫叫,我如今想来已经确定那的确就是大黑,还是我曾使用作为手机锁屏密码的那日期。
二零零七年五月二十一日。
无论这日期究竟意味着什么,我都不愿意在如此等待下去。
我决定现在就离开这。
作为大学生,想要在长期居住的寝室里找到一把刀具绝不是什么难事。
而我手里这小刀原是我用来切割物件的,如今用来割喉也正好。
所幸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在小刀轻易的划开我颈间皮肉的时候,我只感到自己的额前剧痛,但我同时也很快意识到,此举的确成功的让我引来了纪忱。
“看来我是来的不巧了,打扰你雅兴,你该不会怪罪我吧?”
我睁眼时,这人正阴阳怪气的讲话,话里听不出具体是什么情绪,只是莫名让人感觉不舒坦。
我原本是想要和这人动手的,但我同时又深知自己只凭手里这小刀恐怕很难杀的了他。
思虑了再三以后,我只得收回自己的小刀,同时又敷衍纪忱几句。
“闲话且免了,以你的脑子很难想出这法子找我,想来是谢珏那畜生指点的,烦死了,我希望他现在就死掉。所以你找我究竟是什么事?”
……眼下毕竟是我有求于他,总不好把人在骂了走。
如是想着,我只好忍气吞声的问道:“据说你眼下正无事?”
纪忱闻言笑道:“谢怀玉,你且想清楚了在说话?我如今姑且是无事,你待如何?”
“既然无所事事,你不如和我一道出去?”
“出去?”或许是因为我此话说的理直气壮,纪忱一时竟没能理解,“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在解释以前,我仍然建议你考虑清楚。”
我抿了抿唇:“纪忱,你或许还记得自己此前与我做的交易?”
“交易?那自然是记得的,”纪忱的状态明显有所松懈,“原来你是想说这事?是已经想好要询问我什么事了?”
说罢,这人又毫不避讳的瞧着我身上只余下两道的咒术。
纪忱的意思恍然若揭,这使我很难不察觉。
“纪忱,我现在,难不成竟只剩下两个问题可以询问了?”
“不错,是这样,”纪忱完全没有掩饰自己意图的想法,反倒颇为赞赏的看向我,“我原以为你会更蠢笨些,可如今看来,倒是足够敏锐。”
我没答话,只是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随后才不露怯的对此人笑道:“话虽是如此吧,但是,纪忱,你不是要死了吗?”
“我此前,曾听谢珏讲起过你的事情。按理来说,你本不应该如此轻易的就放弃命运的神位。纪忱,一直以来,你对我的态度,未免也太过古怪了些。”
纪忱这时话里已听不出什么笑意,面上虽说是带笑,瞧着却颇为恐怖:“谢怀玉,即使我对你的态度稍有特殊,却也没什么可奇怪的。难道谢珏竟还不曾告诉过你?谢怀玉,你三百年前,是死在我手里的。”
我虽然已经猜想到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被这话激的忍不住眉头一跳:“纪忱,现在提起此事,你莫不是觉得自己有愧于我吗?”
“自然不是,之所以现在提起此事,我不过只是单纯想要恶心你罢了。”纪忱于是得逞的一扬眉,索性也不站着了,他随意在寝室里找了张书桌,双手一撑便做上去,面上仍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来说说罢,谢怀玉,你猜到了多少事?看在你这小东西如此聪慧的情面上,我会考虑是否要给你奖赏。”
我在此之前,就曾猜想过,纪忱本人对此将会是什么态度。而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地步,即便说是我所有预料中最为理想的状况也不为过。
……话虽如此,一想到纪忱如此轻蔑的态度,我竟不觉得高兴。
事实上,如果不是我的神智还清醒,并且明确的知晓自己很难杀死纪忱,只怕我现在早就动手了。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在感到自己的情绪略有平复,至少不会无时无刻想着要如何把纪忱置于死地以后,我才谨慎的问道。
“纪忱,话说起来,有件事情,我一直感到很好奇……”
纪忱少见的没有呛声,他只是仍旧笑容闲适的注视着我,仿佛我两人已是相处了许多年的好友。
可我只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一刻不止的跳动,心声如雷,而我几乎要因此而晕眩。
为了避免自己失态,我不得不再一次暂停下来。
于是纪忱的笑容里明显带上了嗤笑的成分。
随后他不再笑了。
此时我已然安抚好自己的情绪,甚至为了使自己的咬字更为清楚,我有意放大自己的声量。
我问他:“说起来,纪忱,你如今所使用的这具神降容器,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寝室里落针可闻。
仿佛我方才不是在问他的话,而是将我近旁的小刀狠狠刺入了纪忱的大脑。
他不答话,只是神色陡然变得幽深。
我与纪忱此人相处不多,但每每见他,这人从来都是笑着。我不知晓这个人是习惯性如此,还是他的确无时无刻不为自己给其他人带来的苦难感到愉快。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
纪忱不再笑,但我也无法从他身上察觉到任何攻击性,可我却不为此感到任何松懈。
你知晓,在风暴来临的前夜总是足够风平浪静的,而纪忱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他连语调都再没有任何起伏,甚至一对鸽血红的眼睛也如死水。
纪忱沉默了许久,他最后开口:“继续说。”
“按理来说,即使作为降神的容器,人类本身的寿数也不会因此而延续。但你使用这具容器已有三百年,在此期间,从未有人见过你真身,”我仔细斟酌着自己的言辞,眼睛仍然注视着他,“谢珏曾说,神降容器理论上与神明同源,我此前不理解这说法究竟是何意,但时至今日,我或许能猜到些。”
“纪忱,”我斟酌着看他,迟疑到,“你所使用的……这具……”
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此时显得有些停滞,我很满意自己有意表现出的这情绪,随后才谨慎的继续问他道:“你所使用的这具神降容器,与你之间……莫不是存在着什么亲属关系吗?”
纪忱竟没有发难。
他浮夸的笑出声,原本清瘦的身体也因为这情绪深深的弯垂下去。纪忱不再刻意维持着自己的仪态,说是在笑,但他的姿态仿佛正要呕出自己的灵魂。
而我只是情绪抽离的漠然注视着他,仍然继续说:“纪忱,你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小范围的尸斑。你所使用的,这具……凡人的肉身,莫非已经无法再维持下去了吗?”
“啊,是的,是的。”他终于起身,头部仿佛野鸟啄食那样愉快的点着,双目也显而易见的流露出悲哀的情绪。
他从桌案上跳下来,行动已然有些沉重,我不晓得纪忱自己是否意识到了这事,但他只是浮夸的,以左手抚胸,右手却仿佛将要拥抱谁那样浮夸的后张。
这是一个具有展示意味的动作,也使他锁骨上的尸斑再也一展无遗。
但纪忱只是浮夸的讥笑:“这是我生前双生哥哥的身体,他死了已经有三百年,如今想想,这简直要使人发笑了。”
我不明白这事有什么值得笑的,因此不留痕迹的皱了皱眉,仍然谨慎的问他:“那么,你自己的,作为命运的那躯体呢?据说从未有人见你使用过。”
“当然是吃了,”纪忱的眉眼稍低,神色也同时表现出更为嘲讽的情绪,“若非如此,哥哥的身体如何得以保存三百年?”
我一时竟不知道再作何言语,心里只感到一阵难以置信的荒谬。
我接连做了数次深呼吸,才使自己的声音不那样发颤:“即使如此,这具躯体也难以在继续保持下去了是吗?纪忱,你想死在这具身体里。因此,你甚至可以说是,自己,主动放弃了命运的神位。”
在确认了事情的真相以后,我最后使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他终于正眼看向我。
“或者也可以说是知难而退,若不是因为谢珏的存在,你恐怕还将孤注一掷。遗憾的是,因为谢珏的存在本身,你不敢在肆意妄为。”
纪忱不再答话。
这是默认。
在逾经漫长的沉默以后,他终于疲惫的问我:“谢怀玉,来说说你的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