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忱知道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或许不好，毕竟前不久才从造物神手里侥幸逃生，事到如今，他甚至连维持这具身体正常的状态都勉强。
身上之所以会出现尸斑也是因为这缘故，即使纪忱情理上仍然不愿意接受兄长早已经死去的这件事，但惨烈的现实已然横陈在自己面前。
在这事上，纪忱原本就是没有什么逃避的余地的，谢怀玉偏生又在这时候旧事重提。
“纪忱，我已经说过许多次，无论如何，我的诉求不会改变，”眼前人这时正执拗的看着自己，黑眼睛，这时看来竟像是熠熠生彩的，“我需要你现在随同我离开学生寝室，到外面去。身处在如今的济德大学，我无力自保，因此需要你看护。”
谢怀玉此话说的坦荡，纪忱一时竟也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只觉得对方的目色烫的灼人。
按理来说，谢怀玉与三百年前不幸曾死于他手的那位小先生，原本是不同的。
无论是模样，亦或者是两人的装束。三百年前那位谢怀玉总是做男子打扮，行为处事如此，神情也尤为坚韧。
可眼下这位却大不如前。
纪忱原本是这样认为的，三百年以前，他虽说亲手杀死了那时的谢怀玉，但这到底是因为各人的利益又所冲突，他私底下对于那位的品行其实颇为赞赏。
只是不知为何，这时瞧着她那双灿如星火的双眼，竟觉得两人仿佛又没有什么不同了。
他于是下意识错开自己的双眼，看向室外的迷雾：“你确定是现在这个时辰吗？”
“如今在玄学意义上已是深夜，我想谢珏应该警告过你无数次，这时济德校内潜藏的危险远比白日里恐怖数倍，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场面，即便是我，也无法保证自己一定就能保下你。你应该还记得这里原则上是隶属于谁的领土吧？”
“你是指隐秘神？”
我不解的问他道：“可是那又如何？我与如今那位隐秘神毕竟相知甚少，又无法给到她什么好处，怎好意思腆着脸去麻烦人家？”
纪忱这时终于意识到问题究竟出自于何处：“你既然还晓得礼义廉耻，又怎好意思找到我身上？”
“可是你与隐秘神如何能相提并论？”
我更加迷惑不解：“纪忱，我要是记得不错，你前些时候曾在我两人签订协议的时候算计于我，事到如今，你难道仍然认为我会以人类的礼仪友好对待你吗？”
“好吧好吧，我承认自己对你的行为不够坦率，”纪忱倒是直接就认下了此事，他仿佛挑衅一般的举起双手，口中仍然笑道：“就算是如此吧，但谢怀玉，即使知晓了这件事，你又能如何呢？”
“你说笑了，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即使我知晓这件事，以我的能力，显然也是做不了任何事的。”
因为事先就晓得他是这幅德行，我倒也不指望对方能悔悟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只是含笑又提起自己此前不动声色重新收回到袖中的小刀，快速将它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纪忱，你似乎对眼下这状况有所误解。之所以现在说起这件事，我本意不是在与你协商，”说罢，我忍不住轻蔑的笑了一下，“如果你不同意，那我现在就去死。不要试图言左右而顾其他，你的选择只有两个，拒绝，或者是同意。”
他显然是意识到了我所指何事，不在看着室外的迷雾，只是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我。
他随后又虚张声势的笑道：“谢怀玉，我看你真的是有点神志不清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以你的性命来威胁我？你难道以为自己在出演什么三流话剧，换了哪个男人都要爱上你吗？”
我不理会他，只是轻蔑的笑着，以余光看向纪忱。见他仍不为所动，我忍不住又略微的昂首，以便这把小刀能更轻易的杀死自己。
事实上，纪忱如今讲出这种话，我对自己从前的设想就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
“纪忱，你既然想要命运的神位，按理来说，我们两个人之间本应该不死不休的。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定下协约。”
他很快出声打断我：“谢怀玉，你已经知道，无论你是否继位，我显然都是要死的，既然如此，我当然不会蠢到在谢珏的注视下强行杀掉你。至于协约，那自然是因为我对济德大学诡变的真相有所好奇，我懒得亲力亲为，你正巧又在济德大学的地界之内……”
可我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哦？事情竟是这样吗？”
“谢怀玉，我再说一次，人贵有自知之明。”
我却不恼，仍是大大方方的嘲笑他道：“可是，纪忱。”
“——你急了。”
他于是不再笑，只站在夜色里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纪忱，事情若真是你说的那样，你就不会在我身上留下这三道咒印了。我熟知你那恶劣的天性。如果条件允许，你只会制订对自己有利的规则，怎么可能特意以玄学的手段约束着我？”
“你若只是好奇济德大学诡变的真相，大可以威胁我替你去查清此事，谢珏毕竟是命运神，很难事事都照拂的到我，你显然自己也知晓这件事，否则就不会给我留下这三道符咒了。”
话说到这里，我看着他拍手笑问道：“纪忱，你不会，是怕我死在这里罢？”
不等他做出回答，我很快沉下自己的面色：“当然了，你当然害怕我死在这里。因为纪忱，你想要得到的哪里是济德大学诡变事件的真相？你千方百计，费尽心思也想要得到的，难道不是有关那位邪神的情报吗？”
“为了遮掩这目的，你甚至有意暗示我自己在协约里设下了圈套。纪忱，你实在是太着急了，或许你如今的状态比我原先设想的那样还要糟糕。”
“很显然，你已经无法再等到下次有机会得知邪神情报的时候了，因此必须是我，只能是我。因为邪神对我很感兴趣，他甚至想引诱我成为他的眷者。你如果想到达成自己的目的，便只好从我这里入手。纪忱，看起来，我的性命在你这里会比我原先预想的值钱得多。”
我的话说到这里，纪忱显然已经没有再继续掩饰下去的必要了。
他难以克制的翘起自己的嘴角，毫不吝啬的夸奖我道：“你真是个聪明的小东西，谢怀玉，我现在似乎逐渐能够理解，谢珏为何会如此中意你了。”
我直言道：“我讨厌你以那种评判动物的语气谈论我，纪忱，如果你还想要得到邪神的情报，最好是礼貌些。”
“当然，当然，正如我从前承诺过的那样，这是对你才智的奖赏，”纪忱仿佛心情愉快的稍稍眯起眼，“怀玉，我现在已经开始好奇，你还猜到了些什么事情了。”
我抿了抿唇：“在提起那位存在的时候，你的语气总是细微的下沉，这是因为你那位死去的兄长？看起来，你是因为自己的兄长才如此厌恶那位邪神的？之所以想要得到那位的情报，莫非也是这原因？你的兄长是因为邪神才死去的？不，或许不是……即使不是，却也相差不远了……”
他很快打断我：“谢怀玉，停下，如果你坚持探寻这件事情的真相的话，我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失手杀了你。”
“无论我的兄长究竟为什么会死去……无论这件事情的真相是什么，这不重要。所以停下，谢怀玉，我想你也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吧？”
我眨眨眼，已然猜想到这事情部分的真相。但事情正如纪忱所说，这不重要，至少眼下不重要。虽说我不认为纪忱真的能杀死我，毕竟谢珏正看着，却也明白自己没必要在这时触怒他。因此识趣的转而询问他道：“你之所以想要得到那位邪神的情报，难不成是想要杀死他？我瞧得出来，你与你口中那位兄长关系甚好。”
纪忱却含笑摇摇头：“不，邪神一定会死，或许时间就是这几日。你若是成为命运神，邪神将毫无疑问的成为你最大的隐患。谢珏不会允许他活下去。”
“事实上，即使现在见到他，我自己也清楚的知道，我不可能杀的了邪神，”纪忱仿佛自嘲般开口，“毕竟邪神就是这种存在，不必说我，谢珏对此人也只怕是无能为力。”
“他或许能杀死邪神许多次，但他自己也是要死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活得了一千岁，但最后，谢珏必然会死，而邪神仅仅是因此陷入沉睡。无论是浅睡还是深睡，对于那种存在来说，相差或许也不大。”
“……即使如此，我要死了，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意识到纪忱此话有拖延时间的嫌疑，我强调性的再次警告了对方：“我会给你提供邪神所在的具体位置，如果我活着的话。”
他忍不住要提醒我：“事实上，这原本就是你写在我们协议中的义务。”
“是的，”我仍然不为所动，只垂目注视着眼下正抵着自己脖颈的小刀，“那么你的选择呢？纪忱？接受还是拒绝，你知道的，除此以外，你不会在得到任何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