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时间是二零零七年五月二十一日晚两点十七分。
在给李诗琴一行人留下纸条告知平安以后,我强行扯着眼下仍骂骂咧咧的纪忱往楼下走。
“谢怀玉,你可真疯,我真是想不明白你这人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想到以这样的方式胁迫我做事。”
虽说受伤不重,但毕竟这位置敏感,眼下我已经把自己颈部的伤势处理好了,因此也不必再为这伤口费神。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我神色怪异的看了看此时还站在我身后神色愤然的纪忱。
只是不知为何,这人的状态此时竟显得比我还差上不少。
纪忱显然没有就此事在向我解释什么的打算。
此时我两人正身处在学生女寝的两楼,纪忱所持有的法则毕竟不完整,据他自己所说,似乎是很难在不通过一楼的情况下离开学生寝室的。
我仔细衡量了许久,最后决定跳楼。
这法子听起来虽说有些以身犯险,却是眼下在稳妥不过的办法。
接受了谢云缃的传承以后,我已不再是人类。学生寝室的二楼也未必有多高,想来也是摔不死人的。
纪忱显然也没有劝阻我的打算,对于跳楼一事,他兴致勃勃。
“话虽是如此,你不如在想好自己的去向以后再离开,”纪忱一面说着,突然间推开了楼道方窗。他很愉快的看着我被楼道内猛然涌入的狂风吹得有些神志不清,随后才笑道,“如你所见,在离开学生寝室以后,我想你大概不会再有时间考虑这些事情了。”
我没说话,只是咬牙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着,随后便率先翻身跳下了窗。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纪忱恶名在外的缘故,此前寝室楼外总是环围着厚重的迷雾,这时竟瞧不出有什么动静了。
我与纪忱先后安全着陆,在仔细查探了外界的状况,确定这一时不会有怪物找来以后,我仔细与他讲了自己的目的。
“王胜楠?这名字我似乎是略有耳闻的。只是不曾想,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蠢货?她主动供奉了那位邪神,竟然以为自己还逃得掉吗?”
“谢怀玉,你之所以要在这时外出,就是为了这事?”
纪忱神色古怪的看了我许久,随后才眼神飘忽的继续说:“抱歉,我此前没想过你居然能这么蠢。原本以为你也是个有脑子的,我方才还高兴呢,以为你定然能得到邪神的情报,看来先前是我误会了。”
我没答话,只是眼神略显不善。
“济德学院的占地面积虽不算大,却也不是你轻易就能探查得了。谢怀玉,身处在济德大学的地界范围之内,这道理想必你比我更清楚。眼下正是深夜,其危险的程度自然也不必我多说,而谢怀玉,我真不敢相信,你甚至连王胜楠如今所在的位置都不清楚,就敢在这时候出寝来寻她。”
纪忱看着我忍了又忍:“济德大学在玄学意义上来说毕竟是隐秘的领地,寻常用于找人的法术显然是无法使用了,谢怀玉,难道你真想这种时候在济德学院里横冲直撞?”
“或许我真的需要向你再次确认一遍,谢怀玉,你究竟是出来找人的,还是真的打算就这么拉着我一起去死?”
被人指名道姓的骂了许久,饶是我在此事上对纪忱心中有愧,这时也没了什么好脾气。
“纪忱,即使我与王胜楠两人,再如何势同水火,毕竟也同寝生活过一年。我的确不知晓她眼下正所处的位置,可我有脑子,至少能按照此人的习性去推测。”
说罢,我反头轻视的看过纪忱一眼:“我理解,或许你这时身体的状态的确糟糕。但是体表出现尸斑就已经足够可怕了,还是不要让你那个原本就不怎么使用的脑子继续腐烂下去了吧?”
“此事的确是我顾虑不周。但谢怀玉,我毕竟是在大脑略微腐烂以后才能讲出这种话,奇怪的是,你的脑子仍然不比我聪明多少,”纪忱虽说是理亏,但不知为何,他这时的态度反倒要比此前理直气壮不少,“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要往何处去?”
我略微沉默了一下,随后才神色晦暗的答道:“自然是去校图书馆近旁的树林,王胜楠会在那里的,她一定会。”
“树林?这却是为何?王胜楠此人不学无数,为何是校图书馆附近的小树林?”
纪忱快步走到我面前,有意对此事做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难不成这地方竟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你生气了?怀玉,你为什么生气?”纪忱明知故问,显然是非要从我口中得到一个答案,我因此只好看向他。
“姜书娴就是在那里,在济德校图书馆附近大概两百米处的树林被王胜楠杀害的。”我垂目看着纪忱,但不知为何,一时竟觉得有些想笑,而我也的确这样做了。
我笑的晕晕乎乎,只感到自己的眼前全无一物,好不热闹,正如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电视的花屏,虚拟的人像觥筹交错的撞到我面前。
但他们也不说话,好像已然沉默了数个世纪,因此也不记得人类应该如何使用自己的咽喉发声。
我不晓得他们是否会继续沉默下去,唯一使人感到愉快的,是他们,虽说看不清楚面貌,但我知晓他们究竟是谁,因此他们原本也不必要会说话。既然眼睛已经替他们开口,这时再讲话,未免也使人感觉太过吵闹了些。
我错觉自己正站在他们中央,只是同样身处在黑暗里,面前却有苍白的光线无力垂落下来。
但他们不看眼前光亮处上演的那出悲剧,他们只是回过头来,长长的,长长的,探着他们各自的脑袋,回过头,以尤为鄙夷的神色看向我。
我感到愉快,因此能定下神来观看自己眼前那出悲剧。
我看见王胜楠。
她站在我面前,或许是二三十米远的位置。
我不知道。
但实际上,我清楚,二零零七年五月十二日晚十二点整,我那时所处的位置比这更接近些。
王胜楠举着一块石头,尖锐,沉重,并且血肉模糊。那石头,与王胜楠,两个东西同样面目狰狞。
这使我再次意识到自己恐怕正沉湎在自己的错觉里。
王胜楠正用块石头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在尝试着砸断姜书娴的手指。
而我正站在黑暗里,或者说,我正躲藏在黑暗里,我与那时候,一模一样的,无动于衷的,我目睹自己眼前所发生的,正在,或者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一切。
姜书娴喜爱画画。
我忽然无由来的,冷静的在心里如是想。
眼前是摇摇晃晃的树叶,我后知后觉的判断出这或许是因为我那时躲藏在矮灌木草丛里的缘故。
正猜想着,眼前那树叶却大幅度的摇晃一下,随后,那树叶开口道。
“谢怀玉,你回神了。”
我感到窒息。
因为大脑已然开始出现严重缺氧的症状,我被迫从方才那错觉中苏醒过来。
“你方才在想什么?”
纪忱这时站在我眼前,正支着脑袋饶有兴致的看我:“谢怀玉,你还难以适应自己现在这具不再是人类的躯体啊。看来你不记得自己有时需要呼吸了,是吗?”
我不答话,只是兀自推开他继续往前走。
现在的时间是五月二十一日晚两点三十七分。
我听见猫叫声,这时已经很细微了,是大黑的,远处树林的枝叶沙拉作响。
现在的时间是五月二十一日晚两点三十七分三二。
我俯身将大黑从矮灌木草丛的枝叶里抱出来,它缓慢睁眼,眼睛已然恢复成深褐色,它看见来人是我,竭尽全力的支起脑袋,它痛苦的,眷恋的看着眼前的某处,细微而急促的猫叫了一声。
现在的时间是五月二十一日晚两点三十七分三二。
纪忱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拂去大黑身上的草叶,欲言又止。但我很快意识到大黑身上的草叶这一时很难打理好。
——它将死而未死的躺在这里已经有些时候了,雾水渗透它的毛领,因此土壤也沾着上来。
两点三十七分三二。
纪忱扯住我手臂,他言简意赅到:“谢怀玉,你疯了。”
他使了十成力,而我挣脱不开,因此看向他。
纪忱神情复杂的张口——
晚两点三十六分五四。
我此时已然丧失自己的听力,但我看着纪忱,仍然能判断出——
晚两点二十七分。
由于时间上的悖论,我很轻易的挣脱了纪忱的控制。但他这时也好不容易讲完了自己要说的话。
但我没有理会,或者说,即使我直到他在说什么,我目前的理智也无法理解。
我只是抱着大黑继续往前走。
晚一点四十二分。
纪忱的声音好像从我身后遥远的地方传来:“谢怀玉,你正在失控,停下,停下!”
五月二十日晚七点三十六分。
我的眼里这时已经空无一物。
五月二十日早三十四点七十八分一零九。
“谢怀玉。”
祂说。
不是纪忱。
我已经无从辨认这人是谁,或者说我无法理解。
“谢怀玉,”可是祂悲哀的说,“你知晓的,你所感知到的,已经不在是真实的世界。”
“你为什么仍然不愿意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