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不同意。”何织玉把饭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一垛,脸色有些难看,她看了方志华一眼,终究没把话说得太难听:“咱们这做的好好的,眼见着刚有个起色,华子这事儿虽然说不是不能做,但是现在放下这头已经有的家当重新去捡个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的事情,还得离乡背井的,这,”她走到一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你们哥俩就当我见识短吧,我是不知道这捡芝麻丢西瓜的事情到底为啥要去做。”
方志华见嫂子何织玉语气不对,求助地看了一眼哥哥方志国,自己没吭声,只在那低头吃菜,仿佛何织玉的冷言冷语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方志国轻轻放下碗,转头跟何织玉说:“织玉,你不要着急嘛,你好好听听华子说的这个事情,你也是工人出身,这件事能不能做,你还不晓得?”
“不能就是不能,方志国,你要是走了,这个家谁来管?你有没有想过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听到方志国还在那帮方志华说话,何织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站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度。
这下轮到方志华愣住了:“不是,哥,嫂子,你们有了?哥,这你咋不跟我说呢,那这你不能去啊,嫂子和孩子要紧。”
方志国见自己媳妇提到了这茬,知道要是再拗下去,今天这顿饭多半是要不欢而散了,他干脆放下碗筷走到何织玉旁边蹲下,就势去牵何织玉的手:“我说媳妇,咱们得讲讲道理不是。”
何织玉没理他,脚尖一点在凳子上转了个个。
方志国也不恼,干脆就让何织玉背对着他,自顾自就开始说开了:“华子回来之前,就跟我说过这事儿了,他当时跟我说,说我还年轻,有这么个机会,我得去跟他一起大干一场,其实那时候,我是拒绝的。”
方志国的声音很沉,很厚:“可是这两天,我又有点改主意了,不是我放不下兵工厂那点子事,也不是说,华子就给我许了多大多大的好处,这孩子虽然皮,但打小就不会骗我,他说觉得能赚钱,那就真的能赚钱,但钱这玩意儿,少了虽然有点紧巴,但多了其实也没啥大用,够用就行,我不贪,你是知道的。”
方志国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用力咽了口唾沫,大概是不太常说这种话,让他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织玉,我改主意想去那边做事,其实还是想为了你和孩子。”
何织玉霍地转过身来:“为了我?方志国,你这抛妻弃子的跑出去,怎么就成为了我呢?”
方志国眉头一皱,抓住何织玉的手:“媳妇,你怎么又来了,一生气说话就没个把门的,那我方志国要是这种人,你还嫁给我干嘛?”
何织玉白眼一翻:“那你说什么为了我?合着我现在不让你走,还是我不识好歹了呗?”
方志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是这意思,你听我说完行不行?”何织玉见丈夫被自己一顿抢噎得一脸苦相,心里也有些心疼,但事情没说清楚,态度是绝对不能放缓的,于是她哼了一声,又把头扭到一边,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方志国习惯了自己媳妇使横耍脾气的样子,冲方志华使了个眼色,方志华无声地点了点头,悄悄地走到了屋子外面,独留下了方志国和何织玉两个人。
方志国这才把手搭在了何织玉的肩膀上,微微揽住她:“织玉,咱们小饭馆是做起来了,可是你真的太辛苦了。”
何织玉挣扎了两下,听到方志国说她辛苦,心里一颤,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方志国接着说:“你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发面和面,备水备柴,菜市开了咱就得去抢头批菜,早市午市一档跟着一档,晚上还要顾咱妈,你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说到动情处,方志国忍不住搂住了自己的妻子:“织玉,你真是我的好媳妇,可我一个大老粗,这做饭的事情,能帮你的实在不多,我看你每天天不亮忙到晚上起月亮,我就觉得自己太亏欠你了。我想让你过点不是那么苦的日子。”
何织玉低下头,她感觉自己眼眶有点湿湿的,鼻子也有点酸酸的。方志国则沉浸在了自己的话语当中,接着说:“前几天咱们去看医生的时候,又说你要当妈妈了,这样下去,你休息不好,营养又跟不上,这怎么行呢?所以华子跟我说了以后,我觉得这个生意能成,能做,咱们家里的饭馆就少做一会儿,就卖个早市或者午市,够你和咱妈吃饭就行,我去做这个,熟门熟路,上手又快,很快就能把咱们家撑起来,到时候,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何织玉轻轻抽了抽鼻子,没有抬头,嗡声说道:“那你这么一走,赚不到钱怎么办,可不就两头空了吗?你不在,我心里也总感觉不踏实。”
方志国叹了口气,把何织玉的身子给扳了过来,搂住了她:“媳妇儿,我不会去太久的,等到这桩事儿成了,我要么带着钱回来,要么把你和妈都接过去,咱们就不用分开了,你再忍忍,好不好?再说了,华子从小聪明,现在又是美国回来的留学生,他带着我们,不正是响应了国家政策,抓紧进行下岗工人再就业吗?我听以前的工友说了,现在啊,晖城那边的政策挺好的,好多人都往那边跑。咱们以前不都是兵工厂的先进工人劳动模范,这再就业的浪潮,怎么能甘于人后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何织玉也明白方志国这是铁了心要去搏一搏了,但她也相信,方志国跟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的确是想要让她和他们未来的孩子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她的丈夫既然是这样想的,作为妻子又怎么能够阻拦呢?所以纵然心里有诸多的不情愿和不舍得,何织玉都只是用力捶了一下方志国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了,说这么多,搞得我像个不懂事的泼妇一样。让弟弟进来吃饭。”
方志国见何织玉脸上阴转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就放下了,他答应了一声,冲外面喊了方志华一嗓子,又低声对何织玉说:“媳妇,这往后几个月,可就得辛苦你啦,放心,咱们儿子出来前,我一定回来。”
何织玉一挑眉,抢过方志国的碗:“我去给你盛汤。”何织玉刚一转身,方志华就进来了,用疑惑的眼神打量了一下何织玉的背影,又用疑问的眼神看了一下方志国。
方志华在那大快朵颐,方志国却有些食不下咽了,虽然跟何织玉左保证右保证,可做了这么多年的车间管理,他哪儿会不知道这生产线上的种种风险呢?这虽然算不得是一场豪赌,却也可说是一步险棋了。只是为了妻子何织玉,为了他们的孩子,也为了方志华的未来,他这个做丈夫,做大哥的,一定要站出来,为他们撑起这个家,不管这背后,是怎样的心乱如麻。
同样心乱如麻的,不只是方志国,还有他的老前辈,老徐家的家长徐福贵。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让我去跟方援朝的老二儿子,那个改造犯,那个天天打你主意的方志华打下手?”徐福贵气得抚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你怎么这么能气我呢!”
“爸,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人家方志华现在挺好的,而且上次您心脏病犯了不是人给你送医院去的吗?你怎么就记些不相干的事情呢!”徐曼婷一听徐福贵的话就不乐意了,气鼓鼓的站起来坐到了沙发另一边。
徐福贵听徐曼婷提起这茬,确实自己这条老命也是人家方志华背出来的,当下声音小了一些,但是话仍然死硬:“不行,没商量,不可能!我跟他老子都没对付,要我跟他一个小辈干这个,绝对不可能!”
王阿琴走过来挨着女儿坐下:“老徐啊,这个,我觉得吧,方志华这孩子现在也挺好的,而且你现在厂子里不是没事儿做了,你这个毛病啊,不能老在家待着,要不,你就去走动走动吧。”
徐福贵一下子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也冲着那臭小子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