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听响是门学问。赵才根和包铁匠,都不差。
小楼那边,枪炮声忽然变得激烈起来。“轰隆隆!”炮艇上,一团绚烂的火花炸开。紧接着,一片火光将炮艇包围,很快,炮艇上便变成了一片火海。再然后,持续的殉爆声中,炮艇变成了一堆零件。
“妈拉个巴子,幸亏跑得快!”耗子说,一副心有余悸的口气。
不怕死是不可能的,但战火中洗礼一回,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总是要比普通人淡定从容一些。
朱弘文后来听说的,王麻子死的时候很安详,嘴里叼着一颗烟,烟燃了三分之一,烟头还在忽闪忽闪,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了神采。
“轰!”小楼方向,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火光中,七八条人影手舞足蹈着翻飞四处。
“狗。日的小日本,够狠!”赵才根说。
朱弘文眼睛眯着,说:“自爆!”
“啪!”有照明弹在小楼方向上空爆开,骤起的亮光里,一个土黄色的身影忽然挣扎着从几个黄绿色身影中站了起来。
“小心!”朱弘文下意识地喊,然后,一边往前跑,一边喊:“跟上我!快!”
“轰!”爆炸声又起来了,土黄色的身影和几条黄绿色身影悉数被炸飞。
“跟上!”包铁匠喊,跟上了朱弘文。小春、耗子等人纷纷跟上。
并不是所有人都跟着,光亮里,赵才根手下伫立的身影像树桩一样,显得格外的醒目。“特么的,都傻站着干什么,跟上!”赵才根骂道,也跟了上去。
“老赵,这不是送死吗?”有人低声对赵才根说。
赵才根怒吼:“服从命令!秀才现在是我们的长官!”
“我。日!”有人骂道,提着枪,还是跟了上去。
朱弘文他们距离小楼还有不到两百米,前面的黄绿色队伍却开始退了。
“别跑!机会!顶住啊!”朱弘文急了,大喊。
黄绿色队伍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没人愿意听他的,洪峰冲击下的堤坝一样垮了下来。
“捷克造!”朱弘文一边跑,一边喊,一边朝后伸出右手。
包铁匠立刻将捷克造递了过去。
朱弘文捷克造上手,一拉枪机,后脑勺登时不疼了,头也不晕了。满地瓦砾碎砖,原来那么硌脚,现在,只是等闲。
一条土黄色人影正和一条黄绿色人影面对面厮杀。一杆三八大盖,一杆中正式,两把寒光湛湛的枪刺。
碰撞,格挡,土黄色人影矮粗壮,黄绿色人影高细瘦。忽然,高细瘦人影的枪刺被格开,下一瞬,腹部被矮粗壮刺中。
照明弹便在此时黯淡了下去,朱弘文眼睛里却泛起了火光,“哒哒哒——”捷克造喷吐出米把长的火舌,一百五十米外,矮粗壮才拔出枪刺,胸腹部如遭锤击,喷吐着血液,向后倒去。
“空!”有掷弹筒的发炮声响起,朱弘文耳朵动了动,猫腰继续狂奔。“回去,杀回去!”他喊。
还是没人听他的。
“啪!”又有照明弹升空,然后,远处响起了机枪的声音。
亮光里,黄绿色人潮背对小楼的方向凹进去一片,露出了伫立其中的一个手持手枪的长官。
“兄弟们,挺住!”长官喊。
他的身后,有人扑过来,嘴里喊着“小心”,撞在了他的身上。
应该是副官或者警卫。初衷应该是营救自己的长官来着,时间节点上却差了一点。两人才撞在一起,便齐齐被弹雨击中。长官身子颤抖着坚持开了两枪,终于不支,和副官或者警卫齐齐倒下。一个双膝着地,跪在地上后,右手依然举着枪;一个双手搭在长官身上,眼睛怒睁着,身子却已经趋于僵硬。
朱弘文扫了一眼,恍惚间,恍若看到了一件线条坚硬、棱角分明的雕塑。
“特么的!”他先小声嘀咕着,少顷,忽然爆发,怒吼:“打!”再次扣下了扳机。
捷克造的后坐力有点大,他的奔势被遏制住,脚下打了个趔趄。
火舌所向,土黄色人影倒下了三个。然后,他听见了“哇啦哇啦”的喊声,后脑勺莫名发凉,右手食指松开扳机,把自己丢了出去。
有什么从脑袋上飞过,鼻端,甚至嗅到了滚烫的硫磺味道。
“小心,有神枪手!”赵才根的声音响起。
朱弘文倒地之后,顺着子弹来袭方向看过去,在被炸塌的小楼三楼窗口,看到了一点土黄色。
“有没得事?”厨子的声音响起。
“保护好自己!”朱弘文喊,飞快地更换弹匣,然后又站了起来。
前方,有一个砖瓦堆。他猫腰冲过去,在眼睛被一点火光闪到之后,又把自己扔了出去。
子弹来自同一个方位,目标还是他。
“咄!”脚后跟的位置,有一点火光亮起,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赵才根紧跟着开枪了,小楼三楼窗口,有火光闪烁了一下。没打中。
朱弘文手脚并用,爬上砖瓦堆,机枪架起来,在眼睛捕捉到一点土黄色之后,果断扣下扳机。
一个弹匣就此放光。小楼三楼窗口,火星四溅中,几块砖被打碎,然后,一条土黄色的人影惨叫着翻跌下来。
“咄咄咄——”还是三楼,另一个窗口忽然亮起一条长长的晃眼的火舌。
“九二!”赵才根喊,声音歇斯底里。
枪声明显不同。朱弘文只觉得头皮发麻,赶紧向右手边翻滚。
“咄咄咄”的子弹撞击声和“噗噗噗”的砖瓦碎裂声交替响起,一条火线从他身边延伸过去,中途转个弯,扫向了赵才根他们。
不是所有人都有朱弘文这样的身手和运气。
有惨叫声响了起来,赵才根气急败坏地喊:“散开!散开!”
照明弹又熄灭了。枪火变得格外明亮。重机枪的破坏力实在是太强了,厚重的大地在它面前,甚至都只有颤抖的份。脆弱的人体若是碰上,不存在什么伤不伤的,基本上都是死。
“特么的,小日本重机枪藏得这么深?”朱弘文微微抬头,瞧见隐约的枪火之后,立刻又把脑袋摁了下去。
狗屎运气来自好的行为习惯,重机枪覆盖性火力面前,如何谨慎猥琐,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