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簌簌,将落叶散成幅美丽的画卷。
如果我可以,我要写下我的悲哀,为子期,为自己。
1.
那场战,打了多久,我已然记不清了,我唯一记住的,是那日城墙边,子期叫我等他。
他让我等,我便等,等我那场盛大的婚宴。
我等啊等,挨过秋冬,待来年春暖花开之际,等来了宋军投降的诏书。
在离京城咫尺的高梁河,辽军呈破竹之势,将我们击溃。
阿母唤我收拾包袱时,我还以为一切是一场梦。
我们在城东的破庙中迎来了皇帝,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蜷缩在一处草堆上,嘴唇发白得不像样子,我怯怯地看着宫人为他包扎。
他从未这么悲凄的模样,如今在我眼前,宛如泰山崩了,我忽而觉着大宋的气运到了。
所以我犹是慌张,我开始给子期写信,可惜没人敢往前线寄信。于是我咬了咬牙,夺了我一直戴在身上的羊脂玉手镯,往那小战士怀里塞,我嘱咐他平安归来,嘱咐他带来回信。
2.
大概过了那么一阵子,皇帝的伤也好了些,可以下地走路了。
我没有等到回信,但是却等回了人。小战士带回了他,十分骄傲地拍了拍胸脯。
“姑娘,我这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吧!”
我回以微笑:“那就赏!”
人邀到功就下去了,我便走去认真端详起后面的子期来,
他瘦了好多,褪去稚气后比之前多了几分凌厉,眼中布满了血丝。
我有些心疼,捧着他的脸,呐呐道:“辛苦你了。”
他摇了摇头,欠身从身后拉出一人到我面前:“这是归途中收留的难民,你先好生照看着,我去皇上那请命了。”
我有些诧异,数月未见他竟不曾同我寒暄,只留下这番话后便拂袖而去,只剩下我和那难民顿在原地。
难民自有难民所接待,可我看着这瘦骨嶙峋的女子,突然又明白些了。
3.
我带她去洗浴,她于烟雾缭绕中自顾自地哼起了歌,她向我解释这是她那儿的歌谣。
她说她本是北凉的小户人家,随着宋军的节节败退便跟着流浪到了南部。
那夜饥寒,是杨将军在路上发现了她,将她救回,随宋军一同回了京城。
她说姐姐你喜欢吗?我分不清她问的是歌谣还是子期,我只回了句好听。
她捧起水自顾自地玩了起来:“姐姐,我好羡慕你啊!洗浴都可以如此舒适!”
说实话,这只是临时在破庙搭起的漱盆,外面风声呜呜,里边杂草四布,说不上舒适,可我直视她的眼睛,却看不出半分虚情假意。
我胡乱将衣物递给了她,便自顾自地出了门。
4.
不曾想子期候在门外,他抬头望向远方,可今晚没有月亮。
我走了过去,听见他说:“她怎么样了?”
我眼神有几分黯淡:“换了药,太医说好生养着便是。”
他微微点头,我等了许久仍未见他再开口,生疏如一道墙筑在我们之间,让我不自在。
我便又问:“方才见了皇上,今后怎的打算?”
“过几日便护皇上回京,辽军要的我们都会给。”
我点点头,相顾无言,我全当是败战导致他的冷漠,我愿意等,反正我一直在等。
与皇帝一同回京的日子,那位女子不见了。我找了很久,从未这般焦急,细细品味,竟是怕子期知道了怨我。揣着不安我回了城,便见着那女子从子期马车上下来。
看着子期扶着她一同下车,我有些失神。
京阁女子,只要未嫁,便要求与男子半步远,哪怕是立下婚约的。
她说羡慕我,我又何尝不羡慕她呢,我慕她从远处来,无拘无束,不拘泥于女子的繁文缛节,就算从男子的马车上下来也不会有人诟病。
可我不行,我是在三寸戒尺下长大的,琴棋书画中晕染的。
阿母说:“我的兮儿,是名门闺秀,要做京城第一才女。”
我努力实现了阿母的期望,成了老皇帝钦赐的盛京郡主。
盛京郡主,身份尊贵,母亲是大宋朝的长公主,父亲是威名在外的定北大将军,仿佛一切荣宠都给予我身,却压得我喘不过气。
5.
是子期打破了这一禁锢。
那日阿父凯旋,身后出来个脏脏的少年,他怯怯地看着我。
“这是归途路上收留的难民,瞧着身手不错,留给兮儿当个贴身护卫。”阿父如是说,揉了揉我的脑袋,便去皇宫请命了。
我让下人带他去洗净换了身衣裳,倒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人儿。
我问他来自哪儿,叫啥名。他都如实回答,子期,北凉人。
“幸得杨将军救命之恩才得以偷生,以后定当竭尽全力护小姐周全。”我望着他坚定的眼神,有一瞬恍惚。
后来的一切便也水到渠成了,他同我出府玩耍,给我做各种小玩意儿,跟我说各类北凉的趣事,高谈广阔,我有些崇拜地望向他。
再后来皇家打猎我便也捎上了他。我看上那只白净兔子,他便去抓给我。
拔箭骑射一气呵成,兔子于我怀中乖顺得不像样子。
可这一切也被老皇帝看到了,他看中了子期的高超武艺。在秋猎上封他为禁军统领,我们一同领旨谢恩。
可我不开心,因为这意味着他不只属于我了。
回宫路上,他看出了我的不开心,抱着兔子单膝跪我跟前。
“子期永远是小姐的子期,小姐在哪儿,子期的心就在哪儿,任何人都夺不走。”
少年抬头,我终是溺在了少年炽热的眼神里,无法自拔。
我便放他走了,他也很出色,一路上升到骠骑将军,与之同时,阿父阿母也同意了我们俩的婚事,欣喜地筹备着婚宴。
京城第一才女和横空出世,意气风发的骠骑将军可谓佳偶天成。他们的故事也被传颂成话本,被称赞为天造地设的一对。
6.
可是噩耗打破了这一片欣喜的氛围,我的叔父,老皇帝,驾崩了,举国发丧,一切喜事停办,皇宫的钟声哀转久绝,我的心好似空了一大片。
可祸不单行,辽军趁势发告战书宣布南下,全国上下还未从悲伤中缓过神来,便要提刀上战场了。
阿父已经年迈,危急关头,子期挺身而出,作为父亲的得力助手,他的乘龙快婿,替阿父挂帅出征。
那日秋风簌簌,他同我破例相拥,他让我等他回来。我点头,将护身符递予他。他在风中朝我挥手,向漫天黄沙中走去。
如今他的身旁却出现了另外一位女子,他们一齐下车,自顾向皇宫走去,他甚至未回头看一眼我这位未婚妻。
心里大抵是有些失落,我只得安抚自己这不过是子期的慈悲心,照拂与自己身世同样悲惨的人多些,这也无可厚非。
可是,当子期来找我商讨纳那姑娘为妾时,我再也没忍住。茶杯向他砸去,碎了一地,碎的不只是茶杯。
我听见他说:“她只有我了。”
“那我呢?”我红着眼问他。